雅尔送到的时候,宋灵雨正咳的厉害,外面丫头婆子都不在。雅尔叫了几声门,也无人应,就自己进去了,里边兵荒马乱、人仰马翻,原来是宋灵雨咳着咳着,将今晚好容易吃的一碗白粥全都吐了。
她丫头霖竹抚背揉胸,端茶漱口,急慌慌的道:“都说今日风大,小姐偏偏要出去。又不是没见过,每日都见的人,又巴巴的去看一眼?小姐这里水深火热,人家哪里知道?”
宋灵雨说不出话来,软软的靠在枕上平气,她双目微闭,沁出泪水。
霖竹又道:“谁不知道苏姑娘与十里坊的素和大师交情好,平日里就听她说与小姐如何好,小姐都这样了,她也不肯去求点药来。”
宋灵雨重重的咳了一声,换出口气,娇柔小脸上泛出一层不自然的酡红:“你要再说……就出去!出去……”
霖竹见她动怒,不敢再说,转身才见到雅尔。雅尔指指食盒,往桌上一搁就飞快的出去了。——小姐那儿还有一碗枇杷膏等着她呢!再不去,没准儿就被小姐自己吃完了。
宋灵雨说完这句,又是一阵气促急咳,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
霖竹哪里敢再刺激她,拿了一颗药丸,用温水化开,服侍她吃了,慢慢伺候她躺下。
宋灵雨平过这口气,也好多了,声音沙哑,低低道:“我知道,你平常总有些糊涂想法,说什么她回来之后,越过了我,这一类的胡话。我时常告诫你,她才是苏家正儿八经的小姐,是老夫人的亲孙女,我凭什么和人家比?你以后,不许再这样胡说八道。要再这样,我也不敢再留你了,早些打发你出去算了。何况,她对我一向就是真心,我用的丸药难道不是她去素和大师那儿求来的?”说完又压了压眼泪,转过身去闭目养神。
霖竹知道她生气,揭开食盒,发现里面的枇杷膏,一下大喜。
“小姐别气了,是我不好。先用些枇杷膏吧,这是好东西,小姐吃几口,晚上也能睡个好觉。”
宋灵雨还在气头上,被搀扶起来,问道:“这……是哪来的?什么时候送来的?”
霖竹顿了顿,硬着头皮道:“方才雅尔那丫头送来的。”
果然,宋灵雨顿时脸色煞白,轻声问:“便是方才你与我说话的时候送来的?”
霖竹不敢答应,宋灵雨连问几声,勉强坐起来,就要自己穿衣。霖竹苦劝不住,只好给她穿上披风,又捧着手炉,一路到了空山院。
寒夜凛冽,砭人肌骨。宋灵雨出门微喘了口气,便觉得咽喉如针刺一般。这短短一段路,似乎走了许久,等到了空山院,却发觉唯有院门口垂吊一盏金鱼灯,连正厅都没有一丝烛光。
霖竹转了一圈,去厨房找到了雅尔,唇角还沾着枇杷膏。
雅尔忙擦了擦嘴,一福身道:“宋姑娘怎么来了?这样冷的天,您该多歇着。”
宋灵雨勉强一笑,尽力平淡着问:“想起有些小事,朝朝呢?”
雅尔挠挠头:“方才我去送了东西,回来就没见到小姐。许是出门去了。”
宋灵雨问:“天色已黑了,她一个女孩儿家,又去了哪里?”
雅尔摇摇头:“这我哪里知道?小姐不高兴带我,从前都带苏屹。宋姑娘不如进去等一会儿,小姐不会走太久。”
宋灵雨犹豫了片刻,还是摇摇头,慢慢回去了。
回到房中,宋灵雨衣裳也不脱,斜坐在床上发呆。这盏枇杷膏她是吃不下了,许是因为这次久病,一日比一日烦闷起来。
霖竹才刚惹了她,又不敢劝,只悻悻道:“雅尔就是个傻丫头,只知道偷嘴吃,应该不会和苏姑娘说的。”
宋灵雨闭了闭眼,淡淡一笑,极苦的道:“你哪里明白,我根本不是担心她听到这些话。而是我自己……”
她知道自己近来有些钻牛角尖,知道不该狭隘的胡思乱想,可每一个冷峻的漫长冬夜,却根本难以阻挡纷涌而至的苦思愁绪。
家里,亲事,苏方氏,还有……她自己……
良久,宋灵雨招了招手,让霖竹将炉子上煨着的枇杷膏拿下来,端着往正院中去。
苏方氏还没睡,坐在床上,听丫头讲话本子。她年纪大了,睡眠少,每晚都要消磨好一会儿,才能睡得着。
见宋灵雨这时候过来,她又心疼又高兴。
“雨儿,快到塌上来。晚间天凉,不是叫你别过来。”
宋灵雨解下披风,笑道:“给老太太送来一盏枇杷膏,润润嗓子。”
苏方氏尝了一口,不甚实诚的道:“还算能入口。这丫头一无是处,倒是能做几道菜。”
宋灵雨低首,轻声道:“朝朝是您的孙女,自然是好的。”
苏方氏见她今日似乎心事重重,便让丫头婆子都出去,拉着这自小护佑的女孩儿的手,慢慢拍着问:“你今日又是怎么了?若是咳疾,你大可不必担心。因是冬日,才过了这许久。等开春了自然就好。若是担心你母亲,那她来了,只管让她来见我,就在那儿吃顿饭,就再回我这儿来。”
宋灵雨情难自禁,垂泪道:“老太太对我,情深恩重,无以为报。只是我虽然家里不好,还有老太太疼我。朝朝却自小没了父亲母亲,如今也是一个人。”
“她怎么了?她就是命好,她老子早早给她找好这样一门亲事,真是提着灯笼也找不到的。”苏方氏脱口而出,又闭口不谈。“好了雨儿,你放宽心,你的终身事,只管放心。”
宋灵雨浑身冰冷,身上却冒出热汗。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老太太要真是疼我,就快打消那念头吧。只怕我以后,都无颜去见朝朝。”
苏方氏搀她起来,宋灵雨一向柔弱,今日却上了倔性,坚持不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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