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墓园的风有点大,天空黑压压地飘来一大片乌云,像是很快就会下起雷雨。
山风吹得树木簌簌作响,树影丛丛,盛夏的傍晚却也平添几分萧素之感。
熊宝贝的手心出奇的凉。
于少卿回握住她,将身上的温度传递给宝贝。
终于,两人来到袁也跟熊茴的墓碑所在。
墓碑的照片泛白,袁也和熊茴都还停留在他们年轻的时候。
照片上,袁也嘴角微翘,英俊帅气,熊茴眉眼弯弯,娇俏可人。
于少卿甚至不必看墓碑上的题字,就能够将袁也、熊茴夫妇的墓碑认出。
女儿多肖父亲,熊宝贝跟袁也长得像极了。
一样粗黑的眉毛,微微向上的笑唇,唯有鼻子如温婉那般娇小挺俏,因此柔和了她的五官,不会太过娇柔,显得英气勃勃。
熊宝贝常年不曾回来扫墓,没想到墓碑前竟也没有荒草丛生,想来是这里的工作人员经常打扫的缘故。
知道这么长时间不曾回来过,熊宝贝跟她的父母肯定有许多的悄悄话要说。
于少卿体贴地走至一旁的树荫下,给了熊宝贝充分的空间。
于少卿在时,为了不让他担心,熊宝贝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几乎是于少卿一走,熊宝贝的眼泪就忍不住掉了下来。
熊宝贝先是把他们在路上买的雏菊放在墓碑前,深深地鞠了个躬。
她的手颤抖地抚在墓碑杯沿,目光一寸寸地掠过父母的遗照,声音哽咽,“爸,妈,我好想你们。”
“也不知道这么久了,你们还认不得我。
你们一定会认出我的,对不对?
我是你们的心肝宝贝啊,你们怎么可能会认不出我呢?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原谅我这么久才过来看你们。
你们走后,我的心理出现了非常严重的问题。
很长时间内,我没有办法理解什么大人口中的死亡,意味什么什么。
爷爷告诉我,死了就是死了,意味着一了百了,从今往后我再也见不到你们。
大姑他们说,是爸妈不要了,因为我让你们丢人了。
我不相信,爸爸妈妈怎么可能会不要宝贝呢?
可是我在家等了好久,你们都没有回来……
我每天每天做噩梦,梦里面,有许多人指着我的鼻子骂,骂我小妖精,骂我不要脸。
我好害怕。
我在梦里哭着喊爸爸妈妈,问你们是不是真的不要我了。
可是,没有人回答我。
我变得不想要睡觉,因为一睡觉,就会有许多的声音冒出来,会梦见许多可怕的事情。
我没有办法接受任何异性的靠近,包括最亲近的人之内,小时候发病的时候还把舅舅抓伤过。
看过很多医生,试过很多种办法,效果都不是很好。
心理医生建议舅舅,换一座城市,换一个重新的环境,或许会对我的病情有所帮助。
所以,舅舅带着我离开了这座城市。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真的换了新环境的缘故,女儿不再频繁地做噩梦,开始慢慢地融入全新的环境,病情也开始慢慢地好转……”
多奇怪,来之前,熊宝贝一路忐忑,不安。
但是真的到了之后,那些藏在心底的话就那样自然而然地诉诸于口。
熊宝贝絮絮叨叨,把这些年来藏在心里的话一股脑地全部说给她的爸爸妈妈听。
说她的想念,说她的愧疚,分享她现在全新的生活……
“对了,爸妈。
这次我回来,想要介绍一个人给你们认识。”
熊宝贝转头看向于少卿。
于少卿一直关注着宝贝,几乎在察觉到宝贝视线的第一时间,他就朝她走了过来。
熊宝贝的眼睛一看就是刚哭过。
于少卿之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下。
这个时候哭出来,总比一直压抑在心底里要好得多。
于少卿只当没有留意熊宝贝眼底的赤红,见宝贝朝他伸出手,他也伸手,回握住了她。
熊宝贝她拉过于少卿的手,两人一起站在袁也跟熊茴的墓碑前,对着遗像,虔诚地道,“爸妈,这就是我想要介绍给你们认识的人。
他叫于少卿。
是这个世界上,除了你们之外,最爱女儿的人。
我们在两年前就已经结婚了。
原谅我到现在才告诉你们。
他对女儿很好,我跟少卿哥在一起也非常地幸福。
爸妈,你们知道以后,是不是也替我感到开心?
以后,我们会经常过来看你们的,好不好?”
遗像里年轻的夫妻无声地微笑。
十指交握,两人双双在墓碑前面前鞠了个躬。
“爸,妈。
请你们放心把宝贝交给我。
此生,我定不会负她。”
于少卿在墓碑前无声地郑重许诺。
几声闷雷传来。
乌云黑压压一片,一派风雨欲来的气势。
于少卿跟熊宝贝快速地下山。
墓园在半山腰
两人才走出墓园,雨点就开始大滴大滴地落下来。
于少卿一只手护着宝贝的头,一只手牵住她,两人狂奔着下山。
跑出墓园的时候,熊宝贝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刚刚好像什么人在注视着她……
“怎么了?跑不动了么?”
察觉出熊宝贝的脚步放缓,于少卿也放缓了脚步。
熊宝贝再回头看了一眼,寂静地山里一个人影都没有。
是她太过疑神疑鬼了吧?
熊宝贝收回目光,手背随意地抹了脸上的雨水,“没事。少卿哥,我们快点跑吧!不然等到了山脚,我们都成落汤鸡了。”
“以后我们抽出时间,多回来看看爸妈。”
以为宝贝是舍不得父母,于少卿捏了捏宝贝的手,郑重其事地道。
即使骤雨打在身上有些凉,熊宝贝却还是因为于少卿的这句话,暖了身心。
少卿哥总是如此地妥帖,她要如何不爱他?
路上,于少卿摘了一柄特大的芭蕉叶遮雨。
山下不好打车,得步行十多分钟,才能到大马路上。
“乖地站在这里等我回来,不可以随意走动,知道了么?”
昨天在动车上,熊宝贝差点走丢,于少卿心有余悸,离开前,特意叮嘱了一句。
“嗯,知道啦~”
熊宝贝撇嘴,这是真的吧她当小孩子了呐?
“乖!”
于少卿在宝贝的脑袋上揉了揉,把芭蕉叶交给她,转身进入了雨帘。
许多年后,于少卿回想起这一天,不止一次后悔。
后悔为什么自己当时没能再转过头再看一眼,以至于之后的许多年,每日每夜都饱受蚀骨之痛
天像是漏了一般,泼墨的大雨兜头而下,能见度非常地滴。
于少卿指引着私家车,打着大灯,开进雨帘,行驶至他跟熊宝贝所在的地方。
遮天蔽日的雨幕下,熊宝贝方才所站的地方,空无一人。
于少卿的心倏地一跳。
于少卿跟司机迅速地交代了一声,让对方现在这里等他,他推开车门,跑进了雨幕当中。
一开始,于少卿以为自己记错了地方。
哪怕凭借他的记忆力,基本上根本没有这种可能,于少卿还是沿着山脚,找了一圈。
雨水很快将于少卿的身体打湿,雨水打在他的脸上,几乎睁不开眼。
“宝贝!宝贝,你在哪里!”
“宝贝,不要玩了,快点出来!宝贝!”
“宝贝!”
于少卿沿着山脚,找了一圈又一圈。
“这位小伙子,怎么了?是你媳妇不见了么?”
司机是个热心的中年大叔。
原本,他在车上等了许久,是有点不耐烦,甚至想要放弃这单胆子算了,毕竟像他们这种开车的,时间就等于金钱,耽误那么几分钟几秒钟,都可能会影响接下一个单子,影响收入。
然而,见于少卿一圈又一圈地在山脚下找,现在又开始喊人,司机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劲。
别是去哪里上厕所去了,完了以后没找对路。
下这么大的雨,这人要是真走丢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司机也随之下了车,跑过去问于少卿有没有什么需要他帮忙的地方。
于少卿满脸着急,这个时候,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他也顾不上客气,把宝贝的身高体型,相貌特征,衣服的颜色大致上跟司机描述了一遍,两人开始冒着雨,分头沿着山脚找。
司机是本地人。
对于这座山头比于少卿要熟悉得多。
他没有局限于山脚,而是去后山僻静的地方也去找了一圈。
最后,司机在山脚往上大约500米的山路上,发现了一柄被遗弃在山路上的芭蕉叶。
因为于少卿在在跟司机描述熊宝贝时,特意强调过她的手里还拿着一柄芭蕉叶,因此,司机大叔在看见路上的芭蕉叶,立马招呼于少卿过来辨认。
“这位小兄弟,你过来看看,这是不是你给你媳妇摘的那柄芭蕉叶啊?
嘿,你看我这脑子。
这玩意儿都长得差不多,上头也没有刻名字,哪里就能分辨出是不是你给你媳妇摘的那柄了。”
司机撩起衣服下摆,抹了抹雨水。
其实这个时候,衣服也全都湿了,擦不擦都一样,司机就是焦躁。
他们都找了一圈都没找到人,这人搞不好是真迷路了。
于少卿捡起地上的那柄芭蕉叶,仔细地辨认,当他看见芭蕉叶上沾着的雏菊时,脸色为之一变。
上山的路只有一条,山下他们已经找过了。
于少卿把那柄芭蕉叶往地上一扔,不管不顾地往山上跑。
“宝贝!宝贝!你在哪里?
回答我!宝贝!”
于少卿一路狂跑,一路沿着山路喊。
好几次脚底差点打滑。
“小兄弟!回来!下暴雨,山上很危险的!下来!”
司机追在他的身后,看得是心惊肉跳。
宁安没到夏天就多暴雨,经常会爆发泥石流。
后山这条路年久失修,就是本地人下雨天也轻易不敢在山间行走,更别说是用跑的
司机实在是担心他这位乘客没有把他媳妇给找到,回头再把自己给搭上。
于少卿年轻,脚程快,幸好司机年轻时走惯了山路,追了大约十来分钟,总算是把人给拽住了。
于少卿挣扎地厉害,眼神又冷又狠,“放开我。”
司机大叔愣是被于少卿的目光给吓住,险些没脱了手。
只是到底人命关天,司机哪里敢放手让于少卿走人。
他死死地把于少卿的胳膊给拽住,“小伙子,你听我说,你听我说!
咱们真的不能再往山上走了!
后山这条路非常危险!
再说,这西岭山这么大,你一个人,怎么找?
你这样,先跟我下山。我们打电话报警,报警搜山。
怎,怎么样?”
雨水不停地从脸上落下,司机索性把T恤给脱了,拧了一把,又给重新穿上,对着于少卿气喘吁吁地建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