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很快隐没在树林里,路小石也很快地把这事儿丢下了。
他虽然不满意青颜让阮秀秀那三个大活人就这么“死了”,但很满意她对卓老七和卓老八这两个真正死人的漠视,以及由这个大快人心的漠视而衍生出的武断,甚至蛮横无理。
“那三个小丫头……”
他想着刚才替阮秀秀三人争取武试资格时,那三丫头非但不帮他一起对付青颜,反而还拆他的台,忍不住一边将软刀往腰间插,一边准备抱怨一句“真是不知好歹。”
“都很可爱的。”
穆尔紫烟接过了他的话题。
“是啊!”
路小石面不改色,叹道:“小小年纪,竟然有了淡泊功名的心性,不但可爱,还十分可敬。”
穆尔紫烟淡淡一笑,道:“多谢路公子相助,就此别过。”
“柳烟是吧?”
路小石叫住穆尔紫烟,说道:“首先声明一下,千万别叫我公子,我总觉得别人叫我公子是在笑话我。”
穆尔紫烟莞尔,点头。
路小石再道:“其次嘛,这个……你真是邛州城的?哪个柳家的?我曾经在邛州生活了一年多时间,似乎没见过你。”
穆尔紫烟微微思量,道:“其实我不叫柳烟,但也请你们就叫我柳烟吧。”
陶醉中的连赤终于回过神来,纳闷道:“什么意思?”
“有些意思。”
路小石像是在回答他,又像是恍然自语。
穆尔紫烟又是淡然一笑,瞧着路小石将软刀插入腰间,瞬时便像一根饰带,说道:“世上用软剑的不少,但用软刀的我还是第一次瞧见。”想了想又道:“应该很难,但你用得很好。”
路小石谦虚道:“很好也谈不上,不过是卖油翁之技,唯手熟耳。”
“卖油翁是谁?”连赤继续纳闷。
“呃……前朝的一位大贤。”路小石搪塞道。
“路路啊,我滹沱连家是买卖粮食起家的不假,但到了我曾爷爷那一辈就开始读书了,你可别想蒙我。话说前朝是四百年禾朝,前前朝是八百年丰朝,哪有这样一位大贤?”
“那就是前前前前朝。”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柳烟姑娘你跟我们一道走吗?”
穆尔紫烟看着眼前二人一脸正经地胡扯,忽然觉得和他们相处并不是想象的那么无趣,于是淡淡一笑,道:“一道走吧。”
“那就赶紧走,这里不安全。”
路小石说完抬腿便走,但听到连赤那几声重重的咳嗽后,又赶紧一脸笑意地停下来,道:“花爷,请。”
连赤绷着脸、瞪着眼,小声斥道:“叫连爷!”突然又满脸春风地伸出手,对着穆尔紫烟笑道:“柳烟姑娘,你请。”
穆尔紫烟莞尔一笑。
三人顺着青颜一行人的方向上了山,再沿着山顶走了两个时辰,遇着一个不算太大的峡谷。
峡谷是被三座山峰合围而形成,看着更像是一块盆地。
路小石的意思是从盆地左侧的山峰绕过去,但连赤又刚刚反应过来,先前青大将军来的时候,身边这片绿叶表现得可太不像绿叶,故而说什么都不听,以顽强的执著来提醒某人谁才是花儿。
路小石惭愧地妥协,依着连赤的意见向山下走去。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生在此山中。
越接近盆地,越看不出来这是一块盆地,最多只是感觉有些空旷而已。而且这种空旷也不是真正的空旷,因为地面上尽是长过成人膝盖的杂草,四周便是密密的树林。
“停!”
路小石低声喝了一声,眼睛直直地看着前面那片空旷地,沉思道:“这里有些古怪……”
连赤刚刚有些满意这片儿绿叶的表现,不防他又擅作主张,恼火道:“柳烟姑娘你看看,这人是不是装神弄鬼?一目了然的地方,他非得说有古怪。”
穆尔紫烟微微皱眉,道:“我也说不上来,但感觉也不是很好。怎么说呢,就像你站在草原上,虽然什么也看不到,但总感觉那些草丛里会有说不清楚的危险。”
连赤怔了怔,惋惜道:“完了完了,以后再也看不到一个装神弄鬼的人了,现在是两个。”
“蹲下!”
路小石突然压低了嗓子说道。
穆尔紫烟反应极快,在路小石蹲下去的同时也蹲了下去,只有胖子是被路小石硬生生拽下去的,并且是一屁股坐下了。
连赤正想发作,又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原来他看见前方空旷处多了一道身影。
白得晃眼的身影。
“许吾浪啊!”
他小声对路小石说道。
“他有危险。”
路小石的眼睛像狼一样,死死地盯着那片空旷处。
许吾浪在那里背着双手、慢慢走着,闲散得像是在他们许家花园里散步。但路小石三人都确定他不是在散步,因为他们看得很清楚,许吾浪背后的手里握着一张弓。
很小的一张弓。
“他能有什么危险?难道你不知道许家最厉害的是什么?”原赤还是没看出哪里有古怪,语气中透着不信任。
“不是千眼阁吗?”路小石倒是很自信。
“千眼阁是非常厉害的,但并不是他们许家最厉害的手段。唐河许家可以说是文武兼重,千眼阁算是一文,那还有一武不是?”
“说重点!”
“你能有点作绿叶的素质吗?”
“请指教。”
“嗯嗯,两尺紫檀弓,三镞凰羽箭。这句话你没听说过?”
“花爷,您能直接一点吗?”
“叫连爷!路路,咱这话说的还不够直接?你仔细看看,那家伙手里拿的就是许家最厉害的紫檀弓啊,若是射出三镞凰羽箭来,那便绝对碾压同境界的任何对手,甚至超越境界杀人也是可能的。”
“凰羽箭?老张从来没说过啊,我能信你吗?”
“我信。”穆尔紫烟突然说道:“我听我……说过,当年王朝之所以能够统一天下,便少不了许家的凰羽箭立了奇功。”
“有见识!”连赤冲穆尔紫烟竖起了大拇指。
“我怎么还是觉得他很危险?”路小石喃喃自语。
这时,空旷处的许吾浪停了下来。
他握弓的手还背在身后,另一只手伸了出来,俯身拾起一根勉强称得上直的东西。
一根枯树枝。
“这就是凰羽箭?”
路小石看向了连赤。
“或许……不是?”
连赤低声道:“我认得弓,但认不得箭,凰羽箭谁也没见过啊。”
…………
卓伟冷笑一声,将手慢慢从树后伸出,然后把一根树枝轻轻举了起来。
少倾,他右前方四十多步外的密林里突然跃出一个黑影,眨眼就跃进了空旷地里的草丛之中。
正是黑小子阿三。
阿三的个头不高,而脚下的草丛很深,再加上他跑得真的很快,看着便极像一只逃窜的黑兔子,一纵一跃的、连蹦带跳的。
这么多天以来,他一直给卓伟等人找吃的找喝的,还是第一次接到卓伟给他的挑战其他考生的机会,而且点名由他第一个冲出去。
他有点兴奋。
他亲眼见过卓伟等人的强大,内心深处很想知道自己的身手和王朝的强者有多大差距。但如果只是他一个人,他连挑战的勇气都没有,现在则不同,他知道周边还埋伏着五名强者。
围杀,好刺激啊!
他像一只兴奋的兔子,向那个看着文文弱弱的白衫考生冲去。他跑得太快了,风吹在他脸上,偶尔有草屑扑在他脸上,都生出微微的疼痛感。
但这更让他兴奋,眼里也开始冒光,面目都有些狰狞起来。
看着那个考生越来越近,他举起了婆罗多国特有的弯刀,虽然只有两尺多长,但这样更能清楚地听到刀锋刺入对方血囊的声音。
于是他更兴奋了,那张黑脸似乎是因为太过兴奋而瞬间变得更黑——这是外人看到这个画面时的感觉,而他本人的感觉却是脸上突然凉嗖嗖的,像是一头撞进了冬天最浓重的雾里。
他消失了。
手举弯刀、一脸狰狞,并且兴奋的他,像兔子突然扑进草丛那样,从空旷地上里消失了。
片刻后,杂草丛一阵晃动,又现出他的身影,只是此时他应该是跪在地上的,所以看起来并不比杂草高多少。
他就那样跪着,满眼都是忧伤。
原来他胸前的血囊已经被一根枯树枝射穿了,漏出来的羊血在他极快地奔跑中像喷雾一样喷出,从胸口一直到头顶全是细细密密的血渍。
而那根枯树枝穿透装满羊血的皮囊后,又穿透拇指厚的实木板,钻进了他胸口约有半寸——虽然不算伤得严重,但他再也无法、再也无力、再也无胆挑战那个文文弱弱的考生了。
他忧伤地看着考生。
但考生并没有看他。
许吾浪还是拉开弓的姿势,只是这时搭在弓弦上的已经不是枯树枝,而是一根软软的草杆。这根草杆也没有对着阿三的方向,而是向左偏离了二十步左右的距离。
在这个方向的密林里,又出现了一道身影,但这道身影和阿三刚出来时的黑影绝对不一样——
随着这道身影的出现,那片密林似乎都明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