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倾栩先是怀疑言疏是不是在开玩笑。毕竟他这个人向来没个正经,时不时的调个皮什么的也是情理之中。
于是倾栩试探着喊了几声:“言公子。言疏?别闹啦。快出来。”
无人响应。
树林里回荡着空洞的回声,更添了几分森然和诡异。
倾栩神色不变,唇却抿紧了。她转过身,向着方才的方向继续向前。
没走多久居然就又回到了棺材的地方,晋陈仍站在原地,唇边还攒着一丝笑意。
明明是一直向前直走,却偏偏走回了起点。
倾栩淡淡道:“收起你的妖术。”
晋陈露出惋惜的神情:“仙姑,我明明早就告诉过你,这夭山,不太平啊。”
倾栩道:“言疏呢?”
“仙姑是说和你一起的那位公子吗?”晋陈忽的莞尔一笑,“仙姑何不施法,亲自找他出来?”
倾栩冷冷地看着她,没动。
废话,她要是还有修为的话早就用法术了好吗!要不是她现在修为太低身子太弱,根本施不了几个法术,不然哪里还会站着不动跟晋陈在这废话。
见倾栩脸色不善,晋陈便道:“仙姑现在是来见义勇为的?是想问我为何如此狠心,将一个小孩子关进棺材,还把她变成这不人不鬼的样子?”
岂料倾栩摇头道:“不。”
晋陈意外:“什么?”
倾栩道:“淳七变成僵尸,不是你干的。”
晋陈一顿,随即轻轻笑出声:“原来仙姑已经看出来了。”
没错,淳七其实是一个小僵尸。这么小的孩子却变成了僵尸,不可能是自然而成,定然是人为的。
道家有一种邪术叫魂尸术,就是将活人的三魂六魄抽出后再将其尸体制成僵尸,然后困住他的其中一魂以威胁他为自己办事。此术会在僵尸的后颈处留下深深的符印,正如淳七后颈上的那样。
魂尸术是道家的禁术之一,只有一些修为颇深却又心术不正的道士才会运用此术来达成自己的目的,寻常的修道之人根本不会这种邪术,也没有足够的修为来完成此术。而晋陈连修道之人都不是,就更不可能有能力把淳七变成僵尸了。
淳七虽是僵尸,如今却是有清楚的意识的,说明她的魂魄已经全部回到本身,但由于身体已是僵尸,所以纵使灵魂归位,她余生也只能成为一个活僵尸了。
晋陈笑道:“原来仙姑早就一清二楚,我还以为仙姑会因为我是妖,便觉得一切都是我所为呢。”
倾栩闻言一愣。
晋陈见状反应过来,奇道:“难不成仙姑你......没看出来我是妖?”
倾栩轻咳一声,赶紧道:“我自然是早就看出来了。”
完全没看出来。
倾栩本来猜测她是会点什么奇门异术的人,毕竟江湖中的奇人异士很多,大有不寻常之人。没想到晋陈自报妖的身份,倾栩至今还很疑惑:为何我从来没在她身上看见丝毫的妖气?这真是叫人摸不着头脑。
晋陈很善解人意地一笑而过,道:“许是如今仙姑修为太低,看不见我周身的妖气罢。”
非人之物周身都有妖气或鬼气等,道士生来是看不见这些的,只有在自身具有一定修为之后才能看得见妖气。
倾栩一惊:“你如何知道我修为低?”倒不是别的意思,只是身为一个道士却被一只妖看透了底细,实在是有些尴尬。
晋陈诚实道:“仙姑现在修为实在太低了,就和才修道的小道士一样,即使一般的妖都能看得出来的。”
倾栩又是咳了一声。
晋陈见她尴尬,便笑着宽慰道:“我说怎么仙姑身为道士,遇见我时却不杀了我,还想着是仙姑大慈大悲,要放我一马呢。”
本是无心之言,却不知这句话哪里刺到了倾栩,她忽然道:“我不是一见到妖就会杀了的。”
这突如其来的辩解莫名的苍白而孩子气,全然不像倾栩平时的沉静。
晋陈笑笑,还是很温柔地说:“或许吧,这天下的道士对妖都是赶尽杀绝,也许仙姑不同吧。”
倾栩的脸色微白,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晋陈,你能告诉我为何你要封印淳七吗?”
晋陈道:“淳七心性单纯,被人所骗,近日频频来监视我。前夜她被我再次逮到,我又无法超度她,只好先用棺材封印她,再寻个道士超度她。”
倾栩顿悟道:“哦,恰巧封印那一夜你又遇到了我和言疏,看见我穿着道袍,便想找我来超度她?”
“对,”晋陈无奈道,“在医馆里我来找仙姑你,就是想请仙姑把淳七超度了。可巧我不过尾随了仙姑一次,便被仙姑你跑来掀了棺盖,放了淳七。”
倾栩略感尴尬,摸摸鼻子道:“我这不是......想搞清楚事情是怎么回事嘛......”
如此说来,晋陈倒是没做什么不该做的事,想了想倾栩掏出袖中的红钉子问:“那你棺材上的钉子,是从哪里来的?”
晋陈道:“自然是我做的。晋家世代与棺为伴,棺材的上上下下都是我亲为的。”
倾栩疑道:“钉子上的咒文也是你雕的?你从哪里学来的道家的封印符文?”
晋陈笑道:“仙姑,这你知道的呀。”
倾栩:“??”
晋陈道:“我从你这里学来的呀。”
倾栩:“??!”
晋陈见她错愕,顿时明白过来,遗憾地道:“原来仙姑已经把我忘了个干净,真是叫人伤心。不过也罢,想来仙姑捉过这么多的妖,定然是记不住我的。”
倾栩心中一惊,脱口道:“我们见过的?我捉过你?”最后几字竟隐隐发抖,“我......害过你?”
晋陈似笑非笑:“仙姑想起来了?”
倾栩闻言大怔,心中一时纷乱,竟不由地后退几步。一双手突然从身后扶住她,她回头一看,言疏正稳稳地揽住她的腰。
晋陈向他颔首,恭敬道:“果然还是困不住前辈。”
倾栩有点愣,抬头看言疏。
言疏倒是一脸坦然,轻快道:“以你的道行,能困我至此,也是很不错了。”
晋陈微微一躬身道:“前辈谬赞。”
倾栩在言疏怀里仰头问:“她为何叫你前辈?”语气里是好奇,而不是怀疑和质问。
“这个么,”言疏嬉皮笑脸地低头覆在她耳边回答,“江湖规矩,遇到打不过的人,都喊前辈。”
倾栩微微扬眉,显然不大信。
晋陈看着二人此番情景,轻咳一声,强行回到话题道:“咳。既然事情已经解释清楚了,那便请仙姑施法超度淳七。”又想起倾栩现在修为不高,便委婉道,“一切由仙姑操办,何时何地皆可,我便不插手了。”言下之意,你何时施法都行,不必急于一时。
倾栩自然听出了言外之意,心中一暖,道:“多谢。还有,先前多有冒犯,实在抱歉。”
晋陈道:“仙姑哪里的话。淳七我之前施法困在树林里了,仙姑随时可以带她走。”
倾栩点点头,言疏却道:“方才我搜遍了整片树林,根本没有淳七。”
晋陈一愣,兀自思考了一番,蹙了蹙眉,突然眼神凉飕飕道:“如此,是那人又来捣乱了。”
自倾栩认识晋陈以来,除了初见时抬棺的阴森,其余时候晋陈一直都是温婉动人、落落大方的模样。见惯了晋陈温柔可人的笑脸,突然见她神色不悦,竟让倾栩感到一点不安。
晋陈回过神,又恢复了那温情款款的神情,向二人颔首道:“我先去处理一些急事。二位,告辞。”
未等倾栩说等等,又是一阵阴风刮起,晋陈不见了。
言疏叹了口气道:“好啦,这下我们总该回去了吧?你还走得动吗,要不要我背你?”
倾栩连连摆手:“不用背不用背。”
言疏“哦”了一声,然后一把打横抱起倾栩。
倾栩:“!!!”
倾栩:“你......我不是说不用背吗?”
言疏把她抱得稳稳的,他的声音从胸膛低低地传出来:“你后背伤口都渗出血了,你感觉不到吗?这样下去伤何时才好得了啊,我抱你走,不许拒绝。”
倾栩一时感动,正不知说什么,就听言疏兴致勃勃道:“哎,说起来,我上回救你的时候是那样单手拎着你走的,像不像屠夫拎着个死鸡去拔毛啊?”
倾栩:“......”
一路上倾栩给言疏说了晋陈的一番话。回了酒眠来,言疏急着要给倾栩上药,把她放在酒桌上就跑去了医馆。
这个时间正是人少的时候,没人来吃饭喝酒。闲下来的小伙计们正围了个桌子坐着聊天。
倾栩在一边儿坐着忽觉口渴,便招呼了一个小伙计去端杯茶水来,那小伙计飞快地端了茶来,又匆匆地坐回去,眉飞色舞地跟自己的同伴们继续聊天。
倾栩闲闲地抿着茶,本来兀自思索着,怎奈她耳力太好,一旁的小伙计们闲聊的声音又太响,激动的喊声一句接一句灌进她耳朵里。
“真的假的,缙王爷来了咱们夭与镇哇?”
“真嘞,我骗你做啥子嘛,就是他嘛,当今圣上的三弟,德才兼备能文能武的缙王爷宇文洺。”
听到“缙王爷”三个字,正在喝茶的倾栩眨了眨眼睛。
“哎哟,这种贵人跑来我们夭与镇干啥呀,考察民情吗?”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听我二表哥的朋友的堂弟的堂客的兄弟说,缙王爷这次来我们这,是来祭奠他那已经死了半年的缙王妃。”
“啊?做啥子要来我们这里祭奠王妃耶?”
“这你都不晓得?!”
“晓得什么?”
“缙王妃是从我们镇里嫁出去的啊,就是那个抬棺晋家的女儿,晋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