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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风月情浓”心法总纲默写出来,交给苏绮后,苏嘉便被半软禁在潞王府中。
说是半软禁,乃是因为她的人身自由并未被限制,但得不到任何有效信息。无论她怎样旁敲侧击,潞王府上受过严格训练的仆婢都不会向她透露丝毫主人的动向,更不要说是江湖上的风声了。
苏嘉心头焦躁如困兽,却还是竭力维持着自己笃定淡然的形象——为了不在苏绮面前处于下风,这样虚张声势是必要的。
她得不到外界消息,倒是不断有人来试探她的底细,也不知是李豫还是苏绮派来,甚至有可能是隐在暗处的第三方。所幸她自知来历事关重大,一点不敢透露,倒令试探者觉得她深不可测,不敢轻易动手。
十余日后,苏绮带着一个好消息登门:“兄长废掉了毛氏兄弟。”毛手毛脚兄弟二人性情暴虐诡谲,在搜罗与苏嘉长相相似的少女之外,更是祸害了不知多少无辜性命。
早在江夏时,苏嘉就暗暗发誓定要他们偿还,如今听得这个消息,也是精神一振。青枚虽未下杀手,可毛氏兄弟作恶多端,无数复仇者虎视眈眈。失去了武功护身,他们还能在复仇的大潮中落得全尸否?
苏绮神采飞扬:“我已将心法寄给兄长,他回信说大有可为。”若是他能在武道上压制秦梓,他们就掌握了主动权。
青枚被唯我堂追杀十年,其间辛苦与危险自不必说,早就想一举掀翻那雄踞江湖的庞然大物了。除掉毛手毛脚只是他的第一步,接下来他会以唯我堂绝对料不到的速度拔除它的爪牙,逼它退守三门峡。
之后,便是苏绮的舞台。
计划简单粗暴,正因为如此,想要用计谋破解就变成了难以实现的目标。而在绝对实力上,唯我堂固然强,却不敢正面对上手握两镇强兵的亲王。
夫妻一体,苏绮做的每一个决定都会被看成是李豫的意思。李豫的身份则是他们最好的庇护。
苏嘉:“秦夫人与秦先生关系微妙,颇多可为之处。”要吞噬唯我堂的力量,挑拨秦氏兄妹的关系是一条捷径。
苏绮意外看她一眼,“这件事我兄长在做。”只是,她是怎么知道秦氏兄妹的旧事的?
听说青枚去挑动秦氏兄妹的关系,苏嘉微微一怔——要走这一步,最合适的人是濮阳啊。秦梓与秦桑,他的舅父与母亲,因他生出嫌隙,二十余年无法弥合。
苏绮站起来准备离开:“半年后,唯我堂将不复存在。”
但这半年里,苏嘉便要枯等么?她对着苏绮背影扬声道:“我需要回江夏。”她来时携带的所有物品都还藏在周家宅子里,有一些关系着她的归程,另一些则是复仇的必需品。
苏绮头也不回:“那就回去。”她对这位堂姐并无感情可言,只要不影响到大计,她可以在潞王府度过这半年,也可以去任何地方她想去的地方。
一番奔波,重又到达江夏时,已是冬季。好在江夏地处南方,即便是隆冬也显得温润,草木未凋。
苏嘉与潞王妃指派给她的两名侍卫一路奔波,甫一达江夏郡,来不及洗去旅途劳顿,便先前往苏嘉被关了一个月之久的院落。不过几个月时间,曾经花木扶疏的院落已野草离离,更有隐约的异臭萦绕鼻端。
侍卫推开房门,苏嘉脸色便是一白——那几个与她容貌相似的女子,各自死在自己房中,遗容凄厉无比!
腹中翻江倒海,却因未进饮食而吐不出东西来,她弯腰干呕。两名侍卫对视一眼,各自选了一边查看,相对的两排房屋中,五名死者全都被开膛破腹,面目扭曲,定格在死前那一刻的恐惧。
飞溅的血迹与多到数不过来的刀痕显示了加害者的暴虐,两人走出来,女侍卫上前拍拍苏嘉的背,“没有活人了。看样子,杀害他们的人也在恐惧着什么。”所以才需要在弱女子身上如此发泄。
是毛手毛脚的垂死挣扎所致啊……苏嘉隐隐有所悟,沉默片刻,道:“劳烦两位,将她们掩埋了罢。”
沉默寡言的男侍卫从仆役住处寻来铁锹,在院中开阔处向下挖掘。女侍卫过去帮忙,苏嘉力弱,却也参与了进去。
这几名死者曾与她相处月余,彼此勾心斗角,互相提防,却也彼此同情着。她知道她们的名字,记得顺娘,也记得那个隔着窗户提醒她的女孩儿,却无法将名字与人一一对应,因为那时候她们的本名被剥夺,扮演着“苏嘉”的角色。本名甚至成为受罚的理由,是她们不愿提及的东西。
天寒地冻,土地被冻硬,极难挖开。好在两名侍卫武艺都不错,很快破开最上层冻土。一锹铲下,女侍卫突然轻轻“啊”了一声:她的铁锹磕到了什么东西。她熟悉铁器与人骨相碰撞的声音,想到地下可能存在的东西,脸色也难看起来。
他们揭掉一大片冻土,露出底下的森森白骨来。“全都是妙龄女子。”女侍卫看苏嘉一眼,十几具白骨冲击性实在太大,可她像是受了太多刺激,此时反而平静下来,盯着这些骨头,目色沉沉。
她终于知道,那些消失的女孩子都去了哪里。就在她们曾经嬉玩过的秋千架下,与她有着相同容貌的无辜女子日夜哀泣哭号。
累累血债,要如何偿还!苏嘉眼里几乎滴出血来,女侍卫及时说了一句:“毛手毛脚已死。”总算将她的理智拉了回来。
她咬着牙,尝到嘴里的铁锈味,一字一字道:“唯我堂必须毁灭!”
三个人合作,将倒毙房中的尸体移到院子里。所幸天气寒冷,尸体虽有腐败,却未滋生蝇虫。挖出的土盖住凋零的花容,隆起一个低低的鼓包。
女侍卫寻来一块木板,问苏嘉:“该怎么写?”
苏嘉闭上眼,一个一个回忆她记得的名字:王顺娘、张年年、胡三姐……最后一个名字是——苏嘉。
她不知道那十几具尸体的真名,她们因她的名字而死去,便让她的名字留在墓碑上陪着她们好了。
女侍卫顿一下,终于将“苏嘉”二字刻到了木牌上。
掩埋完尸体,已临近黄昏,三人均是灰头土脸,更有萦绕周身的隐隐尸臭。若非男侍卫看起来凶悍,他们这副尊容只怕连旅店门都进不去。
强行入住,要了三间相邻的上房,各自洗浴后,店小二送上赶做出来的食物,苏嘉也没什么胃口,喝了点热汤便昏昏沉沉睡下,不久后便浑身发冷。
一张张相似的面孔靠近又远去,她们在笑、在哭,她们眼中滴血,她们空洞的眼眶望着她,仅剩白骨的下颌一张一合,嘶吼着她听不懂的话……
忽有一只手落在她额头上,被火炭一般的触感惊了一下:“怎么烧得这样厉害?”那只手的主人唤她几声,不见回应,顿时有些着急,想要放开手去寻大夫,却被她扯住了。
她满头大汗,明明浑身滚烫,却怕冷似的打着寒颤,嘶声低喊:“救救她们……救救她们!”
那人走不开,犹豫片刻,将她揽在怀里,轻抚后背:“莫怕,我在这里。”待她稍微安宁一些,偏头对着门口道:“进来。”
两名侍卫早被这间房里的动静惊醒,只不敢轻易进来,恐有人劫持了苏嘉来威胁他们。此时听得一声唤,女侍卫挑开门栓突入房中,又是惊讶又是尴尬:“舅爷?”
竟是他家王妃的兄长,潞王府舅爷。已绕到后头,正欲从窗口进入的男侍卫闻言僵在了窗台上,不只是该就那么闯进来,还是该撤走,重新走门进来见礼。
好在他们家舅爷并不计较这些细节,看看苏嘉仍是烧得厉害,吩咐男侍卫去请大夫,又命女侍卫换掉被汗水浸透的被褥。轮到她的寝衣时,因她死死抓着他不肯松手,女侍卫尴尬地看他们一会儿,将叠好的干爽衣物放在床头:“……”
讨厌啊!她还是个黄花大闺女,为什么要看这种卿卿我我的羞耻情景!
大半夜被砸门劫来的大夫来过后,扎了针又开了药,到后半夜,烫手的温度终于退了下去。守在床边的几个人都松了口气,男侍卫这才又好声好气送大夫回家,与“请人”时判若两人。
女侍卫向店家问明厨房所在,去厨下看着第二副药,方便苏嘉一醒来便能吃药。
烛火摇摇,苏嘉一梦醒来,只觉头痛欲裂,看什么都带重影。过了好一会儿,才借着微弱的烛光看清守在她床榻边的竟是青枚。
她吓了一跳!“你不是……”去对付秦夫人了么?她没想到会在江夏遇到他,更不要说一觉醒来这种诡异的情况下。
青枚没有说话。她的行踪一直在他掌握之中,知道她赶赴江夏,他借口追杀毛手毛脚,提前便到了这里。只是毛手毛脚已死,他竟不知他们还有那样一所满是血腥的宅子。
今日苏嘉三人走后,他进入那座宅院,看到了院中所立墓碑。木牌上的名字令他心慌意乱,终于忍不住潜入她居住的客栈,恰好遇上她半夜高烧。
这病来势汹汹,若不是阴差阳错被他碰上,只怕会要了她半条命去。
容貌清皎如月的青年叹口气,忽地一翻身,将她整个人笼罩在阴影中,盯着她不说话。
“!”苏嘉目瞪口呆,他想做什么?
我还是个病人,你千万不要禽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