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请教阁下尊姓大名?”半晌,姬言才回过神来,语气比先前越发客气了几分,不管车中人所言是真是假,但凭他能猜出自己心中所想,便不是凡俗之流。
“顾己千。”
“顾公子……”
“我若说我也是来天绝谷求医,谁知赶到时,天绝谷已付之一炬,因此只得回转,天绝谷之事,我并不知晓,你信么?”
“这……”
姬言一时不知如何回应,迟疑片刻,才道:“信或不信,需得我家主上定夺,顾公子请随我一行。”
“我若不肯呢?”
“那么……姬言只能得罪了。”
姬言到底也不是蠢钝之人,意识到话说到这里,自己一直被车中人压制,索性不再废话,手一挥,身后七骑便下马冲上前,去夺马车。
罗峰冷哼一声,马鞭挥出,七道身影来时有多快,退时便也有多快,每人胸前皆烙下一道鞭痕,衣破,却不见血。
高手!
姬言倒抽一口气,觉得牙根疼得厉害,他带来的人,自然个个是精锐好手,就是他自己亲自出手,也不能一鞭逼退七人,可这个马车不但做到了,而且只破衣,不伤人,游刃有余,知道车中人不凡,可是没想到一个马夫居然也是这等高手。
“顾某此行,将往楚都,若要求医,你可带着求医之人来楚都寻我,我虽不是屠郎中,倒也久病成医,颇有心得。”
沈碧空的声音不疾不缓的自车中传出,话中余音,已是弱不可闻。马车在他话音落下,又开始前行,亦是不疾不缓。
姬言深吸一口气,按奈下想要再度出手的心思,高声道:“不知顾公子落脚何处,还请明示?”
楚都之大,人口没有百万,也有八十万,那么大的一座城池,找一个人谈何容易。
“以梅花卫的能力,若寻不到我们的落脚之处,那便是求医之人天命该绝,非我家公子之过。”
这回应声的,却是白玦,马车已行出一段距离,沈碧空中气不足,语声传不远,所以让白玦代为应答。
却不知姬言此时脸色剧变,他并没有表明身份,车中人更是从始至终都没有露面,只不过几句对话,竟然就知道他出自梅花卫。
梅花卫是西楚密卫,专私跟踪刺探潜伏暗杀之职,同时兼职情报收集,这天下凡是稍有名气才干之人,都录在梅花卫的老梅卷上,姬言敢肯定,老梅卷上绝对没有顾己千这个人。
顾己千,这个名字分明藉藉无名,可却如此不凡,此人究竟是何来历?
“公子,这些人很讨厌,又麻烦,你干嘛招惹他们?”
车中,白玦又开始撅嘴,不满沈碧空的决定。别看他年纪小,这三年里,也被沈碧空教导了不少知识和常识,梅花卫、东、西镇抚司、飞鹰卫、千鳞卫这五大分属五国又臭名昭著的皇家密卫组织,自然是知道的。不过南越国的梅花卫敢跑到楚国的地盘上来,就不怕被楚国东镇抚司的人扒皮抽筋吗?
沈碧空平复了一下气息,才淡淡笑道:“我不说,他们也能知道咱们去了哪里,与其到时候被人寻上门来,不如主动相邀,结个善缘。”
顿了顿,又叹道:“楚都物贵,居大不易啊。”
有人求上门,才好要价不是,坐吃山空,养不起他这多愁多病身啊,光是他每天要服的药,就够普通三口之家半年衣食无缺了。
白玦眼睛一亮,道:“公子,我们要定居楚都吗?”少年人爱热闹,早就受够了冷冷清清的山野生活。
“也不一定,且看看再说。”
沈碧空微微抬眼,目光仿佛穿透车厢,望向了遥远的西北方向,那是北秦国都秦邑所在。
赵昊,既然我没有做了风流鬼,那么就轮到你当亡国君了。你负我一腔真情,我毁你万丈雄心。且等着,我沈碧空能辅你成皇,亦能让你国破身亡。世人言,姹紫嫣红,不如碧空万里,却不知,碧空之上,不容污浊半点。
经过一个月的奔波,楚都邺城已遥遥在望。
城头王旗摇曳,城下人流如织,五国都城,不论人口、面积还是繁荣程度,邺城都是当之无愧的第一。百年前,大楚坐拥天下九郡十六州,邺城亦是万邦来朝,其繁华昌盛,无以描述,远非今日可比。
可惜祸起于萧墙,为一张龙椅,兄弟反目,一人如愿坐上龙椅,君临天下,一人逃往封地,扯起反旗,也将国号定为楚,便是如今的西楚国。两兄弟一仗打了二十年,彼此耗尽国力,野心勃勃之辈趁势而起,于是北边多了一个秦国,南边多了一个越国,东边多了一个吴国。
楚帝和西楚帝眼看着再这样下去,自家江山就要彻底不保了,迫于形势,握手言和,一致对外,可惜打了二十年,血仇已成,不是一朝一夕能缓和的,虽说罢战稳住了两国岌岌可危的形势,但终究拿北秦、南越和东吴无可奈何,自此,天下五分,彼此之间,或是合纵,或是连衡,你打我,我打我,今天是同盟,明天就翻脸,着实是热闹极了。
而就在这热闹中,五大密卫组织趁势而起,手握重权,生杀予夺,各自雄踞一国,这其间的明争暗斗,更是日日上演大戏,场场异常精彩。
“找个好点的客栈,租个干净的院落。”
虽然每到一处城镇都会休息个一天半日再上路,但一个月的奔波,对沈碧空现在这具身体来说,依然是极大的负荷,抵达楚都时,他已是神情怏怏,精力不济,别的什么都不想,就想好好洗个澡,睡一觉到天荒地老。
罗峰的办事能力没得说,他似乎来过邺城,对邺城很熟悉,直接就把马车赶到了富春山庄的大门前。富春山庄位于洛河畔,面街的是一座三层酒楼,占地极广,足可容纳千人同时就餐,沿河则是一排排独门的院落,专门供人租宿,位置最不好的西南角上,则是普通的单人客房,差不多也有上百间。
“上等院落,饭食,热水。”
罗峰不喜多言,伴着话音的是一锭成色十足的雪花银,落在了迎客的伙计手中。
“这……客官,上等院落已经满了,只有甲等房还空着两间。”伙计训练有素,恭敬的把雪花银送回来,垂着眼皮努力将眼中的不舍遮住。
罗峰沉默的看了看他,又递过去一锭雪花银,直到递了五锭雪花银,伙计的手才终于微微抖了起来,纠结的挣扎了好一会儿,才道:“有一栋院子被人包了一年,但是一直没人来住,请容小的去请示大掌柜。”
罗峰点了点头,没有收回那五锭雪花银,反而又加了一把匕首,伙计的脸色都白了,他在富春山庄长年迎来送往,什么样的人都见过,眼前这人虽然话不多,却沉默得可怕。这意思再明白不过,事成,这些银子除了房费和酒水之外,剩下的都是他的赏钱,事不成,这些钱就是他的丧葬钱。
伙计一溜烟的跑了,就是把嗓子给说哑了,他也要说服大掌柜,让出一栋院子来,其实外人不知道,他还能不知道,虽然那些院子不愁租,但大掌柜总会空出一栋来不租,就怕哪天来了不讲道理又惹不起的人,做生意,两大原则,除了和气生财,另一个则是财不可赚尽,总得留点余地,才能保得长久平安。
罗峰并不怀疑伙计的能力,他转身出了富春山庄,站在车厢外,低声道:“公子,办妥了。”
须臾,车门打开,白玦扶着沈碧空从车中走出来,抬头看了一眼富春山庄的大门,顿时啧舌。
“好气派。”
这么富丽堂皇的大门,居然只是个酒楼兼客栈。
沈碧空没想到罗峰会直接来富春山庄,当然,也没那么意外,富春山庄在五国国都有分店,规模大,服务好,名声在外,罗峰能一下子就找过来,也很正常。
“这地方,日进斗金啊。”
低低的感叹了一声,沈碧空步履不稳的迈进富春山庄。如果被人知道富春山庄的东家柳金池出身北秦千鳞卫,不知道白玦会是怎样的表情。
十八年前,他遇见了还是个小小少年的赵昊,当时的赵昊,也就跟白玦一般的年纪,是个明月般的剔透人儿,他一见就喜欢上了,一步步的接近,诱惑,苦心谋划。赵昊是不得宠的皇子,无外家扶持,无母妃保护,无钱无权无势,连小命都朝不保夕,要建立势力,要拉拢朝臣,要争那张高高在上的龙椅,怎么能没钱?富春山庄的出现,是他一手策划布置,不仅可以为赵昊收拢金钱,也成了获取各国情报的最佳来源。
他的谋划无疑是完美的,十几年来,富春山庄依然是赵昊的聚宝盆,情报源,而四国密卫竟始终没有察觉,富春山庄蒸蒸日上,继续着日进斗金的美好生涯,如今不仅是聚宝盆,情报源,同时还是赵昊一统五国君临天下的一把利刃。
想到这里,沈碧空低低的笑了起来,像春日里的细雨,极轻,极柔,又绵绵不绝。
为了保住小命而使出吃奶的力气的伙计终于带着成功的喜悦跑了回来,一抬头,正好看到沈碧空的那抹笑容,顿时惊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