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氏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吴国存在最久远、同时也是最兴盛的剑客家族了,剑兵府初建时,首任府主就是连氏的族长连双原,此人当初辅助齐冠建国,深得齐冠倚重,以原公呼之,就连连双原的出生地,都被改成了原县。
不过也是因为连双原出任剑兵府,导致了连氏一族千年来最大的一次分裂,这分裂,就是连氏族内对于供奉剑师和古派剑客的不同态度,有人认为供奉剑师就是权贵手中的剑,为了权势富贵而甘被人驱使,有违剑道精神,但反对者则认为古派剑客高傲自守,不肯对权贵低头,早晚也会被权贵所忌,不能被掌握在手中的剑,哪个权贵会不忌惮,尤其是古派剑客还老干些劫富济贫、杀贪官、诛奸佞的事儿,活脱脱就是侠以武犯禁的典型,早晚是个死。
两方人马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连氏分裂,以连双原为首的供奉派留在了原县,另一派则远走南地赫县,自称赫连氏。不过不管是原县连氏,还是赫县连氏,外人可不会区分,依然一律称为原县连氏,实在是连双原名气太大的缘故。
赫连楼芳听了也不生气,只是笑呵呵的更正道:“是赫县连氏。”
沈碧空听着他们一问一答,摸摸下巴,觉得很是稀奇,赫连氏的剑客,他见过,还曾经合作过,记得那位赫连氏剑客为人很死板,对自身也很苛刻,穿葛衣,吃粗饭,少言笑,简直就跟佛门的苦行僧一样,而眼前这位赫连氏剑客,却好像极爱笑,这才说了几句话,每句差不多都要笑两声。
郑复大概见惯了供奉剑师,却很少见到古派剑客,对赫连楼芳很是好奇,凑过去笑着问东问西,看时间又快到饭点,就很是慷慨的邀请赫连楼芳去酒肆。
郝连楼芳也是个性情豪爽的,受不住郑复的殷勤,就点头答应了,一行人就往最近的酒肆走去,要了临窗的席面,踞案围坐,郑复拍下一袋子钱,就让店家拿最好的酒菜送上。
沈碧空不能吃酒,就要了一杯温水,倚窗含笑听着郑复和赫连楼芳侃大山,古派剑客用双脚丈量天下,自然是见多识广,难得的是,郑复这个内监舍人居然也能跟他天南海北的聊起来,小小年纪,见识竟然也不浅。
白玦虽然很想跟赫连楼芳接上话,但他到底没有那些见识,只能乖乖听着,算是跟着长见识,手脚倒是麻利的添酒布菜,也算忙了个心满意足。
郑复虽然对赫连楼芳热情,也没忘了拉上沈碧空,待到见沈碧空虽不多话,但不管他什么时候拉上沈碧空,这位年轻公子都能轻描淡写的把话题拉到更深入的地方,也忍不住暗暗惊骇起来。
这趟出来,竟是随便路遇个人,都是不凡,果然是他久在吴都,眼界都浅了,出来后才知天下有多大。
此时已是酒过三巡,郑复酒量浅,有了七八分醉意,便扯了沈碧空的袖子道:“顾公子,你……你实是我见过的最有见识的人,返都后,你随我入宫吧,我将你举荐给陛下,定……定不负你才学。”
能轻易把话题带到更深入的层次,便证明沈碧空的见识还在他之上,郑复真心是佩服了。
“嘁,你以为你是谁?”
沈碧空还没应答,白玦就先嘁了郑复一脸,一个小小的内监舍人,居然敢大言不惭的说举荐,笑死人了好吧。
郑复一拍桌子,道:“我说能就能,去去去,我和你家公子说话,你插什么嘴。”
说完了,还对赫连楼芳直叹气,要不是这位是古派剑客,他也就一并替自家陛下招揽了。
“咳咳,舍人喝醉了,说糊话呢。”
两个跟着郑复出来的随从满脸尴尬的上前,一个扶着郑复悄悄的掐他的腰肉,一个则忙不迭的解释着。
沈碧空笑笑,摆手道:“我知道他醉了,眼神都迷得看不清人,也罢,你们先扶郑舍人回驿馆歇息。”
两个随从如蒙大赦,赶紧左右扶着郑复走了。
郑复一走,白玦就得了机会,双眼亮晶晶的缠上赫连楼芳,问道:“赫连大叔,你是剑客,剑术精吗?和罗叔哪个强?”
赫连楼芳看了一眼板着死人脸站在沈碧空身后的罗峰,笑道:“剑客不言胜负,只论生死。”
沈碧空挑了挑眉,这种言论到是与他认识的那位赫连氏的剑客很是相似,古派剑客轻易不被人所用,一旦用了,便是最好的死士,这些人虽被称为剑客,事实上,他们更像刺客列传中慷慨赴悲歌的人物,这是一群心中有信念的剑客,为信念,百死无悔。
“请问兄台可认得赫连庭芳?”
名字这么相似,要说这两位赫连氏剑客没有关系,谁也不信。
赫连楼芳怔了一下,被大胡子挡住的面容瞬间变得肃穆,道:“正是家兄!”
沈碧空微微呆滞,狐疑的看了一眼赫连楼芳,这一脸的大胡子,看着像快四十岁的模样,竟然是赫连庭芳的弟弟?当年他认识赫连庭芳时,那位苦行僧一样的古派剑客才刚满二十岁,年轻得很,如今算来,赫连庭芳也不过刚过而立,换句话说,眼前看着像大胡子中年人的赫连楼芳,其实才只有二十几岁,真是……人不可貌相。
感慨了一下赫连楼芳的老相,沈碧空才整整心情,又问道:“久闻令兄之名,不知他如今可在赫县?”
如果在,他倒是要抽个工夫去看望老友,哪怕不能相认,也是安慰。他曾经的那些心腹、故交,恐怕不剩多少了。
赫连楼芳吃惊道:“公子既然听过家兄之名,怎不知他已不在人世?”语毕,眼中又有悲愤之色一闪而过,继续道,“三年前,家兄欲刺秦皇,不想遭人出卖,被秦皇派千鳞卫围杀于秦都郊外。”
沈碧空身体一颤,双掌下意识的捏紧,只觉得心口阵阵憋闷,呼吸迟滞,半晌方吃力道:“欲刺秦皇?”
赫连楼芳见他真的不知,忍不住叹了口气,道:“秦皇鸩杀沈司空,连诛王、童、崔三族,牵连者近万人,家兄曾受沈司空之恩,崔家崔三郎于他又有师徒之义,便生了匹夫之怒,可惜功亏一篑,反而被千鳞卫设计围杀。”
沈碧空脸色瞬间难看极了,王、童、崔三族,是他当初一手栽培出来的亲信,他让他们成为赵昊手中的剑盾,结果却被赵昊亲手折断,只因为,他们是他一手栽培出来的。
还有赫连庭芳……那个古板苛刻的剑客,虽说他曾救过赫连庭芳一命,但赫连庭芳后来也救过他,还为他训练出一批剑技高手充当护卫,早就还清了恩情,是赫连庭芳自己说的,古派剑客不欠恩情,不奉权贵,至于与崔三郎的师徒之义,那更是玩笑,是崔三郎一直缠着赫连庭芳想拜师,赫连庭芳根本连理都没理他。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