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烈阳焱焱,晒得人脸颊发烫。
这会儿刚用过午膳,主子们正在小憩,大约是不会用膳食的。厨房里的丫头婆子们便偷得浮生半日闲,坐在一处磕着瓜子说闲话。
自从府里添了王妃,那可真是热闹多了,下人们茶余饭后再也不缺谈资了。
身量富态的厨娘一掀围裙挤进了矮桌前,也伸手抓了一把瓜子,边嗑还能空出嘴来边道:“要我说朱管家也是活该,谁让他从前专横跋扈惯了,仗着咱们王爷不管事整日在府里作威作福,眼下总算有人能收拾他了。”
一旁立马就有人接口道:“虽说看着解气,但我觉得朱管家可不会就这么老实了,你可别忘了他背后靠着哪尊大佛。”
厨娘撇了撇嘴,也不敢再说什么,便又道:“丢了这么大的脸,他怎么着也得收敛收敛,没看这几日都不见他往花房跑了吗?这是找小浪蹄子的心思都没了。”
缪雨和朱管家的龌龊是王府里人人皆知的秘辛,厨娘的话一出众人面上都是意味深长的讥笑。
巧儿原是一边听着,一边手里还不得闲的做着针线活。她与缪雨恰好是同屋住着,一向又关系不错,便忍不住替她辩驳两句道:“缪雨姐姐也是可怜人,家里要给哥哥娶妻便把她卖了换聘礼,她又生的貌美,被朱管家瞧上了也是身不由己。”
厨娘不屑道:“你就是个实心眼,人家说什么你信什么。我可没看出来她哪有什么身不由己,两人都是一路货色。你们一个屋里住着,你可小心点,别被她卖了还帮着数钱呢。”
巧儿不是擅与人争辩的性子,只是默默低头继续做着手里的针线,心里却替缪雨不平。
厨娘有张闲不下来的嘴,平日里也最是喜欢听闲话嚼舌根,说罢朱永又将话头转到了朱玲身上。
“哎,你们都不知道吧,虽然王妃对朱管家下手毫不留情,对朱玲那丫头却是器重的很。
听说那库房的钥匙她连自己陪嫁带来的丫头都没给,就给了朱玲让她收着,也不知这丫头是要么把王妃哄的晕头转向了的。”
“真的?朱管家手脚可不干净,也不知朱玲有没有这毛病。”
“朱玲这丫头心地不错,跟朱管家不一样,总不至于这么狼心狗肺吧?”
“你怎么知道就真不一样呢,说不定是装的,人家到底是父女,还能比跟王妃亲?”
几人说的正热火朝天,有人走进来了都没发现,突然就听有人吼道:“一个个都太闲了是不是?都给老娘干活去,谁再敢说这些有的没的,就给我去腌臭豆腐!”
众人一见是单大娘,顿时惊做鸟兽散。
厨房里的议论停了,素心却还在想着此事。她见白嫣然虽安静躺在床上,指尖却还在无意识的摩挲,似是还未入睡,便忍不住开口问道:“小姐,你为何要将库房钥匙这等贵重之物交给朱玲保管?你就不怕她监守自盗?”
白嫣然睁开眼睛,果真是毫无睡意,只是在闭目养神。
“自嫁进来第二日朱玲便来了玲珑小筑,你与她一同做事也有些日子了,觉得她为人品性如何?”
素心顿了顿,答道:“朱玲其人的确不错,做事井井有条,待人进退有度。但只她姓朱这一条,我便不信她,父女连心,我不信她当真与朱永没有丝毫勾结,说不定这就是她用来接近小姐的幌子。”
白嫣然的语气依旧是不紧不慢,漫不经心道:“到底是真是假,一试便知。”
素心很快会意道:“小姐的意思是,你将库房钥匙特地交给朱玲,就是为了试探她的忠心?”
白嫣然默认,又道:“你说得对,我相信朱玲并非与朱永是一丘之貉。但她们到底是父女,我只是要弄清楚,朱玲能不能迈过这一关。”
素心点了点头,知道小姐心中有数,便也放下心来。
白嫣然却又想到了旁的事,问道:“人找到了吗?”
素心知道她问的是那个卖假药的神棍,摇了摇头道:“今早少爷还让人过来知会了一声,还是杳无音讯,说不定那神棍已经出了京城,这人海茫茫哪里还找得到。”
见白嫣然神色不愉,素心又道:“小姐似乎对小孙大夫的事很上心,莫不是这小孙大夫当真医术高明如华佗在世?”
白嫣然叹道:“我并非是对孙明哲另眼相看,而是因为我怀疑此事正是白悦妤在背后所为。”
素心惊呼道:“大小姐?”
说罢她也想到当初亲眼所见孙明哲与白悦妤在马车里会面,又不解道:“大小姐如今人在建王府,那日见她穿戴不俗,如今该是称心如意才是,为何又要陷害小孙大夫?”
白嫣然蹙眉道:“不止是此事,我总觉得钱姑娘入建王府之事也与她脱不了干系。”
前世自己并未察觉到当初赵姨娘的计谋,孙大夫碍于情面并未将事情说破,后来赵姨娘顺利将小产之事嫁祸给了母亲。
孙大夫因此心中有愧,母亲后来积郁成疾时他时常惦记去问诊。因此白嫣然记得前世孙明哲因未能进入太医院,但与钱婉儿自小情投意合,两人顺利成婚,并未生出这些波折。
虽说今生因建王一案牵连到了钱侍郎,但她总觉得钱婉儿入建王府之事太过蹊跷。只是不知白悦妤又是出于各种目的,硬生生拆散了一对有情人。
想到此处白嫣然一怔,继而若有所思。
王府里头的闲话总是说不完,从主子到下人总有话说,丫头婆子们闲来无事便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嚼舌根。
从厨房管事单大娘那早死了的丈夫,到家里穷的娶不上媳妇的马夫大生。甭管是真是假,反正没传到那人耳朵里便由得胡诌,反正大家听过也就忘了。
不过今日倒有些不同,舌根还是要嚼的,但大家却不似以往那般明目张胆,聚在一处磕着瓜子说的热火朝天。
反倒是一个个心照不宣的用眼神示意,偶尔有还懵懂不知的,也只是凑到那人耳边小声耳语。那人听了便也是一脸震惊紧张,仿佛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不到一个早晨,王府里的下人们便都知道的差不多了,今日的安王府格外安静,一个个老实规矩的过了头。
柳杏儿如常一早从厨房拿了王爷王妃的早膳往玲珑小筑去,自从王爷搬去了玲珑小筑,却并未提及让她一道搬过去,吟风轩便只剩下柳杏儿守着了。
如今下人们都往玲珑小筑跑,从前的吟风轩冷清下来,柳杏儿觉得自己就如同被废弃的吟风轩。
只是王爷只要在府里,吃住便同王妃在一处。王妃那有四个大丫头,王爷的一应琐事便被一并代劳,柳杏儿反而无用武之地。
可她素来都是随侍王爷的丫头,旁人也不会让她去做其他的活计。柳杏儿在吟风轩憋了几日便忍不住了,索性抢了巧儿的活计,守着一日三餐送去玲珑小筑。
旁人不知其中内情,还当她是从前王爷最看重的丫头,可柳杏儿却觉得王爷已经不喜自己了。如此寝食难安,短短几日人便瘦了一圈,脸色也难看的很。
所以此刻一路上被人明里暗里的偷窥,柳杏儿只当是自己的脸色太过难看,并未想太多。进了玲珑小筑,却发现就连阿阮、小八等人看她的目光也有所不同。
柳杏儿性子木讷,且又一向觉得自己是从宫里陪着主子到王府的随侍丫头,同旁人都是不一样的,所以一向与府里的丫头婆子也不怎么亲近。
此刻虽心里泛着嘀咕,却也不好贸然凑过去问个清楚。
她将手里的食盒放在桌上,揉着发红的手心松了口气,遂一层层揭开,将里面的小菜点心都摆出来。
最下面一层放着两碗甜羹,柳杏儿拿出来时正巧听见后头传来脚步声,手里一滑不慎将碗打翻,才出锅的甜羹便悉数淋在了她手上。
季凌云正好进来瞧见这一幕,忙上前查看一番,而后对跟在后头进来素心道:“你快带她下去将手侵在冷水里,两刻钟后再覆上药粉。”
素心这才看清柳杏儿的模样,也是一惊,转头见白嫣然颔首,忙听吩咐将人带下去了。
朱玲闻声进来看看,忙着人将桌子地上打翻的甜羹收拾了,又赶紧让人去又取了一碗来。此时素心不在,朱玲便并未离去,而是在旁侍候布菜。
春沂一早起来便抱着扬琴去后花园练琴了,这会儿回来见着朱玲在里面侍候,不屑的撇了撇嘴。又听见下人们议论柳杏儿烫伤了手,似乎还伤的不轻,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前一亮。
花厅里白嫣然与季凌云用罢了早膳,季凌云便准备去上朝了,临走前又想起什么对白嫣然道:“明日宫里有中秋夜宴,到时我怕是无暇顾及你,你若是觉得无趣,便叫齐家小姐陪你一道。”
白嫣然自然知道这等宴上季凌云定然是忙于觥筹交错,推杯换盏的,便笑道:“王爷是不是忘了还有灵希公主?”
季凌云却道:“桑从姑姑一向人前管她最严,到时怕是早早就离席了。且齐家小姐也该早些适应,明年中秋夜宴便该是她陪母后一同草办了。”
白嫣然笑着看他,唇角扬起的弧度带着戏谑的意味。
“只是因为这个缘由?”
季凌云挑了挑眉,也笑道:“娘子冰雪聪明,自然能猜到我的用意。”
说罢他便突然凑近在白嫣然唇上偷了个香,而后直起身朗声笑道:“娘子若能成人之美,我便向皇兄替你讨个人情来,如何?”
白嫣然微红了脸,却力持镇定,应道:“那便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