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溟闻言,也未斟酌太多:“哪三个,你说了就是,至多七日,本候给你一一摆平,不成问题。”
他毕竟是打定了主意要弑君的人物,放眼整座都城,还有哪个是比西夏国君还杀不得的?
秋溟心道,这最多就是“举手之劳”。
棠筠道:“解决了第一个,我才方便告诉你第二个。”
“这么麻烦?本候又不会让你亲自动手,有何不便的。”
秋溟有些沉不住气,他人手众多,大可分成三拨一同行事,非要分成三次来办,岂不是徒增烦恼。
棠筠如受惊一般躲进了向夜阑的怀里,小声咕哝:“漂亮姐姐,他怎么这么凶?不是说好了,你与我谈条件的?”
向夜阑拍了拍棠筠瑟瑟发抖的脊背,柔声劝慰:“他就是这样的性子,没有恶意。”
棠筠点点头,无意间促使了薄昭旭与秋溟两个彼此不对付的人,站在了统一的战线上……
秋溟一把捂住心口,一个薄昭旭这样的就够他受的了,怎么这还有第二个!他一时头疼,直接坐到了薄昭旭的身边,鬼鬼祟祟地侧过身,附到薄昭旭的耳旁:“就这你也不管管?不管管?”
薄昭旭斜了他一眼,目中赫然是写着一个滚字。
“本候有办法。”
秋溟仍是低声言语,他都不大指望薄昭旭能搭把手了,薄昭旭却微微颔首:“等她晚些睡下。”
两个直男想要统一战线,就是这么容易。
她大抵是察觉了这样的举动能让秋溟和薄昭旭血压飙升,棠筠有意装作未曾察觉,撒娇似的在向夜阑脸上啄了一口,声音糯糯的:“漂亮姐姐对我真好,那我可要提条件了。”
向夜阑话音温柔:“你说。”
她这人就是如此,旁人如何待她,她就如何回敬,她总不好对一个说话客客气气的小姑娘大发脾气。
何况自己还有些困。
“这第一桩仇,是和前朝丞相真游夏。”
女子一开口就是个“大单”,向夜阑对西夏国的朝臣并不熟悉,但前朝丞相,这会儿应当也是被供着敬奉的。
秋溟蓦然冷嗤一声:“你和他有什么仇?这要是大活人也就罢了,要杀要刮,本候为你办的明明白白,可你拎个死人出来,是指着本候为你刨了他的坟,掘出他的尸骨当场敲个粉碎?”
虽知秋溟说得是气话,向夜阑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操作未免也太生性了一点儿。
四舍五入,这不就是坟头蹦迪吗!
奈何秋溟这般严苛的语气不仅没吓到棠筠,让她知晓分寸,反而把棠筠彻彻底底地吓到了向夜阑的怀里。
秋溟的手腕一阵裂骨痛意,正是他身旁这位自称负伤虚弱的情敌的手笔。
他瞪了薄昭旭一眼。
别看棠筠一副受了惊吓的模样,反呛起秋溟来丝毫不逊色:“他一介朝廷命官,就不能有后代吗?父债子偿这话,侯爷难道就没听过?再者说,我只是想清算旧账,难道还要挑日子,管他是死是活?”
为了避免一会儿真打起来,向夜阑只好充当和事的那一位:“棠筠姑娘说得都在理,但既然逝者已逝,你这仇打算如何清算?你总得告诉我们,你有什么打算,否则我身后那位心一横,真能直接把他挖出来挫骨扬灰了事。”
“仇怎么清算,漂亮姐姐还得同我回一趟海悦楼才知道。”
棠筠满脸无辜。
向夜阑望了一眼薄昭旭,又瞥了一眼西夏国小炮仗,大致是同意了此事,一并前往海悦楼去。
棠筠抱过胖橘,浩浩荡荡地领着一众人前往海悦楼,然而到了那海悦楼,她也未急着表示如何清算这桩旧账,而是带着向夜阑去见了一名坊间乐妓。
隔着数道屏风,棠筠小声道:“你再等一等,再有小半钟便好。”
向夜阑道:“如何看出来的?”
问起她所了解的事,棠筠骄傲得不行,她悄悄指了指酒案上还有指甲长短的一截儿线香,得意道:“海悦楼的姑娘,都以这个计算时辰,等香燃尽,陪这位客的时间便到头了,香燃尽以后,会留上一小截儿无法点燃的残香,便于姑娘们按数去领月钱,若是拿的多了,逢年过节,还另有赏钱。”
向夜阑稍一琢磨,看来真是在哪儿都逃不了上班打卡的社畜命运。
在屏风外候了片刻,恰是线香燃尽时,乐妓轻车熟路地从莲花型香插中取出一粒断香,向面前几位酒客福神见礼,轻声道:“奴家便先离开了,几位大人慢坐,会有其她姑娘前来侍奉的。”
说罢,她抱着琵琶穿过数道精致屏风,刚要走出坊间,便被棠筠跳起来捂住了双眼,手足无措地去摸捂住自己双眼的那双手,不安道:“少东家,是您吗?”
“是我!”
棠筠又闪身到了乐妓的身前去,体恤地接过她手中的琵琶,笑吟吟的:“琴一姐姐,你总算忙完了,我可等了你好久呢,你不是说这几天身子不爽利,要好好休息的?怎么今日,又忙起来了。”
“恩客来见,总不好推脱。”
被唤作琴一的姑娘宛然一笑,颇有大家风范,她一眼便瞧见了在一旁候着的向夜阑,先入之见的猜测道:“这位是新来的姑娘吗?昨夜见不到你人,是去接这位姑娘了?”
琴一如流云一般绕过棠筠,认真地牵起向夜阑的手,打量道:“这世上苦命的姑娘,怎就那般的多呢……学琴是件苦差,但我瞧姑娘的手很适合,这般天赋,一般人还求不来的。姑娘这手,一看便是未做过苦差的,平日里,应当也写过不少的字,姑娘还识字吗?”
向夜阑有些罔知所措,只得望向棠筠。
棠筠尴尬的笑了笑,将琴一的手牵到了自己的手上,咕哝道:“琴一姐姐,这,这位是朝廷里的人……”
琴一枉然,棠筠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昨夜九九又溜出去吃花,我去抓它的时候,被他们给抓到了,他们一开始还想把我送去官府审问来着。”
……
向夜阑同样为难的笑了笑,虽说秋溟现在已经不打算把棠筠扭送官府严加拷问了,但对于眼前这位琴一姑娘而言,方才所发生的一切,还真是挺尴尬的。
以至于除了她自己,眼前的一切都跟静止画面似的,简直像是被她手误按上了暂停,但琴一逐渐苍白的脸色又在提醒向夜阑,此前皆非静止画面。
琴一噗通一声跪在向夜阑的身前,道:“奴家说错了话,还请大人降罪。”
“要不,你先起来?”
向夜阑总能精准的感受到旁人的尴尬,再不将琴一扶起来,她脚底下甚至能抓出一座地下的海悦楼。
好不容易把琴一劝了起来,向夜阑试图缓和着生硬的气氛:“琴一姑娘,你放心,侯爷已经不打算计较棠筠姑娘的过失了,要不,你就当我是来海悦楼做客的?”
话说出口,向夜阑无地自容地扶了扶额。
这话怎么说怎么别扭!
这海悦楼是个什么地方,标明了给男人寻些乐子的地方,她今日来做客,做的又是哪门子的客?
从琴一姑娘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中,向夜阑第一次体会到了社会性死亡的滋味。
棠筠也未预料到这事儿还能尴尬到这个地步,只得尝试着岔开话题:“琴一姐姐,我带他们来,着实是有些小事要办,你先去寞寂阁门外等等,我还有些话与这位姐姐说。你不用怕,这个姐姐很好说话的。”
说着,她还一个劲的同向夜阑使眼色:“我说的对吧,漂亮姐姐?”
向夜阑点头如捣蒜。
其实向夜阑好不好相处,琴一并不在乎,她面无波澜的应了一声是,便抱过自己的琵琶向棠筠口中的寞寂阁走去。
较之琴一是否在乎自己,向夜阑反而有些在乎琴一的不寻常之处,她眼中的这位琴一姑娘,比起花柳之地中的青楼月妓,倒更像是自小被捧在手心中长大的大家小姐,谈吐礼仪,不输向夜阑见过的任何贵女。
但她跪下的反应又十分娴熟,好像时常遇到这种凌驾于身份之上的压迫。哪怕知晓自己这路人差点把棠筠送去官府审问,神色间仍是没有任何变化。
“琴一姐姐原本就姓真。”
棠筠盯着琴一远去的背影,意味深长道:“漂亮姐姐,你能不能听出来我这话里是什么意思?”
向夜阑心里咯噔一声,这该不会就是棠筠要杀的人吧?二人方才还如同亲姊妹一般亲昵,怎么棠筠一转眼,就想她琴一要的命了?
一定是自己打开方式不对。
“琴一姑娘的父亲是棠筠姑娘的仇人,所以棠筠姑娘想……”
她万般慎重的试探着棠筠的口风,眼看着话题越来越沉重,棠筠倏然大笑:“你想什么呢?琴一姐姐可是我们海悦楼的活招牌!我干什么和自己过不去,要大动干戈的请你们来砸自己的饭碗?”
向夜阑会意:“棠筠姑娘从一开始,就没有说实话。”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棠筠美滋滋地拉着向夜阑大步离开,前往她方才说过的寞寂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