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凌进了院门,发现倒是清幽的很,几颗矮松还有残雪未尽。主屋没落锁,里面香汤冒着热气,旁边凳子上还搁着好几套换洗的衣物。瞧着料子并不比今儿遇见的那两位正经小姐差。
既来之,则安之,沐浴最能使人心静。就当是刀光剑影里求得一点安宁,骗几日富贵千金做做,这人生,总该有点甜头吧。
这般想着,便解了衣衫。在浴桶里正闲适着,绿栀又巴巴跑了进来,薛凌吓了一跳,忙不迭的把整个人都浸入进水里。
在平城,身份缘故,这等私密之事就不得不小心再小心,苏家虽是放肆了些,也就是下人准备下热水罢了。此刻突然有人闯进来,手头又没个防身的,就觉得惊慌不已。
倒让绿栀也愣了一愣,回过神来,想是穷苦家的女子没人伺候过,第一次觉得羞涩罢了,赶紧哄到:“姑娘不必害臊,奴婢进来瞧瞧水温合不合适罢了,你且先探出头来,别呛着自己。”
薛凌探出头来,抹了一把脸,觉得自己实在太过惊弓之鸟。这个齐府,一时半会总不会有什么大事。又笑着对绿栀道:“多谢姐姐,我一个人惯了。”
“这都是奴婢该做的,哪有什么多谢不多谢。唤我绿栀就成,以后,绿栀还要姑娘眷顾着呢”。
其实绿栀比薛凌还小些,人总有自己的一点私心。几个正经小姐已经有了贴身丫鬟,万一这位成了主子,以老爷夫人的为人,总不会亏待到哪儿去。自己跟着,总比日夜洒扫的强吧。此刻不好好伺候着,又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薛凌将手肘支在在浴桶沿上,瞧着绿栀,突然就“噗嗤”一声笑出来。这些如花似玉的姑娘真好看,人好看,心也好看。如果,她自己是这个样子就好了。
“姑娘笑什么”
“没什么,你且将我旧衣递来一下。”
接过旧衣,薛凌从里衣袋子里掏出个锦缎荷包来递给绿栀道:“梅姨说,走到哪,都要知恩图报,绿栀既对我好,我送你个小玩意。”
荷包里是十八粒金珠,颗颗有拇指头大,上头雕的正是十八位永驻世间阿罗汉。金珠两侧又极精巧的以所雕丘壑为暗扣,使十八粒珠子可以首尾相连成一串念珠。薛凌第一次瞧着,就觉得极有意思。干脆问苏夫人讨了来,把玩了好些时候,又拆了放荷包里,必要时刻还能伤个人。
绿栀接过荷包打开一瞧,瞬间花了眼。这么贵重的东西,府上倒不是没见过,但谁也不会拿来赏给下人。这新来的姑娘又是出身寒微,怎么会有这等金银,赶紧双手递还给薛凌道:“这个奴婢不敢收,怕是姑娘贴身的,还是好好留着。”
薛凌也不奇怪,苏府库子里的东西,随便挑一件都能砸死一众当铺当家的,绿栀这等反应也在预料之中。笑着道:“不是什么贴身的,不过是娘亲以前一些玩物罢了,何况,我有求于绿栀姐姐,这个,权当给你的谢礼。”
绿栀狐疑的盯着薛凌,雪色这等私事自然不能叫个下人听了去,府上只说来了个小姐,以前过的苦的很。她听这语气,不像是苦到哪里去,更加不敢开罪了薛凌,道:“姑娘有什么事吩咐就是了,奴婢能办的,肯定帮你办妥当。用不上这个的。”
“这些不过身外之物,女儿家把玩正适合,你拿去吧。我想求绿栀姐姐替我想想办法,我有心每日出府去照料一下梅姨,又怕没了齐府名声,夫人不喜”。薛凌把下巴也搁在浴桶沿上,糯糯的说道。这个女儿家也有女儿家的难处啊,出个门还得家中首肯,她要耐住也属实不易。
绿栀也被逗笑了,她见薛凌送这么贵的礼,还以为是什么大事,没想到就这个。这位姑娘在桶里泡了半晌,脸上红润,五官柔和,说话也软软的。并不是传言那般普通,反倒叫人越看越喜,真真有点像府上的小姐了。做人也好,进了齐府还不忘病重的养母。便对薛凌道:“原是这样,姑娘怎不求求夫人,接了养母进来便是了。夫人极好,不会容不下的。”
“生母嫌隙,梅姨她,不愿意踏入齐府,何况,做人怎可得寸进尺。”
“我们做下人的,怎敢替主子拿主意,不过我且帮你与夫人提提。姑娘也莫太过焦心。”
绿栀终是收了那一荷包珠子,薛凌在桶里也泡的开心。晚膳是清粥并了鱼羊炙,这一日过的,好像比这三年加起来都舒心。
今天的房间里,炭盆放的早,这会已经暖了许久了,左右无事,拿出平意想舞一舞,院门处却传来轻微的敲门声。
齐府不该有什么人找自己才对,还敲的这般鬼祟。薛凌捏着平意开了门,才发现是齐清霏站门口,左右瞅了瞅才进来。
齐清雨和齐清霏长的一般无二,下人搞错也是常有的。薛凌本是认不出,开门的时候瞧见来人两只手捂着个碗抱胸口就猜,这肯定是清霏。
薛凌猜的不错,清霏脚才跨进来就压低了声音道:“你赶紧把门关上”。她是偷摸着来的,娘亲和三姐姐没说什么狠话,可都在自己房里生闷气,还不许她过来瞧,也不知道生的什么气。
少女一点也不顾忌,自己先跑进了屋里坐着。一看到薛凌走到屋门口就开心的指着桌子上碗道:“快快快,你快打给我瞧瞧。”
薛凌顺着手指看过去,这可不就是个板上钉钉的齐清霏。桌上多出一只海碗,碗里装着大半碗瓜子。旁边少女满脸期待,眼睛里全是星光。
“大哥,大哥,你快来瞧”。每次薛璃有什么好玩意儿,也是这般表情。可惜大多时候她都不屑一顾,整日关在屋子里的人,能拿出什么好东西啊。除了那年的两只兔子。
薛凌走上前把瓜子尽数倒出来,抓了一把在手上,自己退了十来步,都站到门外了,又笑看着清霏道:“你也退的远些,碎片莫伤着了。”
“你等等,你等等”。齐清霏喊着跑了出来,站在薛凌身后,抓着薛凌腰间衣襟,只露出个脑袋看。
薛凌觉得自己身子僵硬了一下,这两年,她已经极不习惯与人这般接触了。只得咬了一下牙忍着,四五颗瓜子依次弹出。
最先一颗将桌子上碗打的四分五裂,碎片弹到空中。余下的几颗又飞快的打中空中大块一点的。刚刚还是一只青瓷好碗,现在叮叮当当掉了一桌子,拼都拼不起来。
齐清霏看的呆住,手都忘记松开。薛凌伸手到腰间,重重的扯了一下,才把衣服从清霏手里扯出来,回转头问道:“好看吗?”
清霏先拍了手掌,然后才道:“好看!好看!你真厉害。我只在戏台子上看过,可三姐姐说那是假的,是碎碗拼着的,一扯就散啦,原来是竟是真的。你是在哪家戏园子,明儿我就叫府里请来唱。”
“怎么样?怎么样”?由于经常给薛璃捡石头,薛凌身上总有碎石,天长日久就喜欢当暗器打。薛弋寒不屑这些旁门左道,鲁文安却专门寻了铁弹子来给她玩,练了小半年,准头就好的很。她也这般雀跃的炫耀给鲁文安看。
“崽子真厉害,劲儿再大点,瞅准那个羊脖子,不行咱扔匕首,以后出来打羊都不用拿弓,省的你爹念叨。”
很久没人这样毫无遮掩的夸自己厉害了,薛凌瞅着清霏道:“请不来啦!我呆的那个戏班子,台主死了,散了都快三年了”
她薛家在皇帝眼里,可不就是唱戏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