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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甘(八十)(1 / 1)

平意整个滑了出来,薛凌却终未冲过去,而是转了身对着弓匕道:“将人先带去,别给他犹豫的时间。若有迟疑,那就一起上路。”

这个“他”明显指的并不是霍准,申屠易微蹙眉,仍是倚在那没多问。弓匕应了声“是”,进到屋里拉起霍准受伤的那只胳膊,在桌上三足香炉里猛戳了一下。

只见白色粉末迅速红了一层,血液却没浸到底。这罐子里原是早早备下的伤药,止血有奇效。薛凌拿不准自己能做出什么,但原计划里,霍准不能死在这,她便留了后路,这会倒是物尽其用。

弓匕粗糙替霍准包扎了些,将一柄短刀横在其脖子上,让他起身走。霍准知是了无生机,又怎么会受这种威胁,仍是软在椅子上,任凭弓匕将刀刃往里压。

片刻没个结果,他亦不能将霍准人头砍下来,只能望着门外薛凌,示意她拿个主意。薛凌轻嗤笑了一声,道:“带具尸体过去也无妨,若是麻烦了些,我看单项上人头也够用”。说完望着天空,神态不似作假。

弓匕迟疑了片刻,拿不准薛凌说的是气话还是真打算就带颗人头去找李阿牛。仔细想想,似乎薛凌说的也有道理。

霍准的作用,无非就是让李阿牛扛着去邀功。对魏塱而言,定罪之后斩了霍准自然更能不落口舌。但是若给他带颗人头过去,只怕更合心意。活着变数多,倒不如死了的安心。

毕竟人又不是死在他手上,管他百官如何巧舌如簧,这死人还能复生不成。何况宫里还有一步妙棋没走,等那颗棋子落下,估计也没谁有胆敢为昔日霍相谏言。

想到此处,弓匕拿定主意,确实是带颗人头更省事。正要动手,里头哐当一声,白纱接二连三的往下掉,薛璃疯了一般冲出来,短短数步距离,喊了不下十声“你胡说。”

人跑到桌前,脚下已是一摊狼藉汪洋,他无处下脚,却又无法停歇,直直冲到霍准面前,一把将弓匕扯开,也不顾霍准身上到处是血,只拎着其胸前衣衫摇晃着道:“你胡说,你刚刚所有都是在胡说,你告诉他们,你在胡说。”

霍准抬头疑惑的看了两眼薛璃,又无力的垂向一边,喃喃道:“对,你胡说”。

他想,是薛凌胡说。

薛璃欣喜若狂,又猛晃了几下,道:“你起来,你再说一次,你告诉我真相是什么。你告诉她”,他松开一只手指着薛凌,目光在霍准与薛凌身上来回交替,焦急道:“你告诉她,你快点告诉她.......”。

霍准仍是有气无力的念叨:“你胡说...”。

薛璃从来手无缚鸡之力之力,怎么也提不起霍准,便彻底转了头,对着薛凌道:“大哥,他胡说,他说是他胡说。”

弓匕上前拉着薛璃的胳膊要将人拉开,然他不敢大力,恐伤了薛璃,只一边拉着,一边小声道:“小公子先行回避吧,我与薛姑娘还有要事”。他顾忌露了薛璃身份,便随口改了个称呼。

薛璃正是焦急上头,又怎会听人劝。他虽未参与这些事,却知弓匕人是江府的,更无顾忌,猛地一甩胳膊,道:“你滚开,把人给我留下,让他说清楚,让他说清楚!”

江府的二少爷向来身娇玉贵,喘气都不带大声的,突而这般吼叫,弓匕还真有点被吓住。薛璃的身份是桩密事,但都这会了,傻子也知道这二少爷必定是与薛家有点渊源。

他后退两步,对着薛凌一摊手,这烫手山芋,换个人来接比较好。担心误了时辰,弓匕又提醒道:“薛姑娘,咱走吧。”

薛凌拎着平意往霍准身边走,只喊了一句:“你让开。”

薛璃大惊,竟是张开手臂将霍准护在了身后,道:“你等等,他胡说,他胡说,你等他说清楚。”

薛凌又上前了两步,霍准在薛璃身后哈哈大笑,举着那只断了手的胳膊和右掌相击,道:“对对对,她胡说,是她胡说,是她胡说......”

申屠易在门外大吼了一声:“你们有完没完?”

薛凌将薛璃推得撞在桌沿处,带着桌子往后移了长长一段,跟着平意就整个没入霍准胸口,缓缓道:“我没胡说。”

弓匕喊了一声“薛小姐”,想要阻止,却已来不及,只能站一旁眼睁睁瞧着。江府到底是想把戏做的足些,但薛凌动了手,也没奈何。江闳原本并不赞同将霍准送到薛凌这,只是架不住她非要与霍准当庭对质罢了。

薛凌自是想问问薛弋寒当年自尽的真相....和薛弋寒尸骨去向,然而和以往一样,她还没问,旁人已迫不及待。

她按着霍准胸口,将平意一点点往外拔。恍若没听见弓匕喊,只顾对着霍准道:“拓跋铣在骗你,他早就跟我站到了一处。”

“霍云婉在骗你,从她当了皇后就无时无刻不想你死。”

“魏塱在骗你,他手里根本就没兵符。”

“全天下都在骗你,只有我在讲真话。”

“明日卯时中,皇后就会自罪于金銮殿前,告发母家通胡囤粮谋反。”

“至多午时,霍云昇的人头就会和你挂于一处了。”

“至于宁城那位,霍伯父也无需久等,我快马加鞭赶过去,也就是三四天而已”。薛凌将那枚扳指在霍准面前晃了一圈,道:“你看,不会有人拦我的。”

平意全部被拔了出来,她直了身,在霍准身上反复擦拭着血迹,再看薛璃整个人软倒在那,若不是桌子撑着,估计已经跌坐到了地上。

霍准却没登时气绝,平意细小,单刺进去造成的伤害,似乎还不如胳膊处来的严重。这一剑却将他的神智尽数拉回,平意刚脱身,便尝试着着要站起来。

然虽表面看着无大恙,实则伤的是心脉,他连椅子都撑不住,再三尝试后彻底倒回椅子上。反倒是这番动作牵扯胸前伤口,血开始一股股的往外涌,上身衣服转眼湿了个头。

他放弃了最后挣扎,大笑了一回,直到血已呛进了气喉咙,咳喘数声才停。倚着仅剩的力气,道:“对,没胡说,我没胡说。”

“当年薛弋寒亲自给的路线,霍家一路追到明县替他了结心愿,你去哪了?”他又激动不已,连连瞧着椅子扶手,大喊道:“你去哪了?”

“薛凌,你去哪了?”

“老夫.........老夫一生.....一生...”

他的一生是个什么模样,谁也没能知道。弓匕上前捂了霍准嘴,剩余的咕哝只能依稀分辨出是“你怎么...你怎么没...死”。

手拿下来时,相国已经彻底没了气息。薛凌的平意也擦的干净,她等着弓匕收拾,眼睛却是瞧着薛璃,嘴角弯弯没说话。

这个屋里,可笑是她,可怜是她,怨憎皆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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