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中的阳光和霍云婉一般明艳,可惜这长春宫里油灯接着油灯,足有千百盏之多,昏黄烛火聚在一起,硬是将天边金色压了的暗淡无光。
薛凌回正身子,附和道:“那真是皆大欢喜。”
霍云婉理起一缕发丝,成足在胸的感叹道:“瑞王殿下可比当今圣上还大些”,她忽而转了口风,逗趣道:“太后都免不了抱怨一两回,儿大不由娘,她是管不住皇帝了。”
说罢挥了挥手道:“早些儿回去,莫担忧苏家那蠢货,她怕不是还当隐佛寺是她苏家开的呐。”
薛凌跟着含笑点了头算是默认霍云婉所言,却并没起身急着走,而是道:“我想找个人,不过从未听到过有关此人的消息,你可有什么法子。”
“谁啊,这一天天的。”
“黄旭尧”
霍云婉狐疑看向薛凌,沉思片刻道:“找这人做什么,怕不是让黄家藏到哪处富贵乡去做英雄梦了”。话说完,她又上了点心,坐正了些,喃喃道:“黄旭尧........”
薛凌打断:“你也觉得该把此人找出来吧。”
“黄旭尧.........是该把此人找出来”,霍云婉一歪头,随即道:“不过我与黄家素来没多大干系,这个人自三年前就了无踪影,要找怕是得废一番功夫。我且留意着,你先回去,有信了便知会你,你还在那破宅子里住着吧,有事可直接去隐佛寺找慧安师傅。”
薛宅确实简陋,但说破宅子未免又太过贬低,薛凌竟未生起反驳心思,虽自己已在江府住着,但今儿看霍云婉的意思,是不会与江府等人一路。
怕她不喜,便点头称是,想着回去了再在薛宅混些时日也无妨。临走终是有些好奇,道:“这位慧安师傅究竟是你......还是苏家。”
霍云婉往门外看了一眼,回过头来,难得语间有伤感:“自然是我的.....”。后头两字极轻微,薛凌怀疑自己是否有听错,可看霍云婉神色,她不好在追问。不过能确定慧安师傅是霍云婉的人也已经足够了。
霍云婉说的是:自然是我的......乳母。
薛凌起身往外,霍云婉跟着双手合十,赤足送她出了门,与慧安师太施礼念经。有侍女呈上一叠厚厚的经文,慧安接了后躬身回礼道:“娘娘功德无量。”
二人再一路绕回祈福堂,随即跟着宫人出了宫门。回去依然是苦行僧一般走路,快不得快,慢不得慢。薛凌有心想提前走,慧安师太却充耳不闻,也不肯将那叠经文给她,只能一直随行到了隐佛寺。
仍是那几间竹屋,薛凌几乎是一把将僧衣扯了下来,转身对着慧安道:“我的东西还我”。僧衣宽大招风,打斗极为不利,她手头没个东西握着,本就不安。现一经回到,再受不得这罪。
慧安躬身将薄薄几页信纸递给她,道:“施主稍安勿躁”。
薛凌伸手接过来,慧安便退出了门外,量来是去取自己的匕首,薛凌便没叫住她。随手展开信粗读了前两页,不外乎是霍家案与宁城事的牵连纠葛。
隐佛寺不是熟悉的地方,这些东西又至关重要,薛凌不敢多显露于人前,随即塞进了怀里,打算回了江府再说。片刻有小尼姑呈了剑给她,道是慧安师太交代,已尽除戾气,保佑施主遇难呈祥。
薛凌接手过来收回袖里,经由小尼姑领了一路出隐佛寺,本是思量着要不要去苏府走一趟。她当时不太想去,又怕苏姈如起了疑心。虽霍云婉说的笃定,薛凌在外头到底不敢冒险,她还有许多事要霍云婉帮忙。
孰料离功德门还老远,她便瞧见门口处孙婆婆提了大篮子香烛鲜果等物在给各佛祖雕像上供。说凑巧的话,这未免就太凑巧了些。
料来是苏姈如请来盯着的,薛凌也不避讳,大大方方走上前道:“婆婆何时返程”?孙婆婆先双手合十向几尊泥塑木胎告罪,才对着薛凌道:“小姐不敢在佛前喧哗。”
薛凌一捏手腕,往外走着道:“你乐意在这破地儿呆着就继续,我赶时间。”
那孙婆婆瞬间提了篮子冲上来跟在身后,薛凌冷笑不屑,可能这就是所谓神佛信徒吧。
今日天气倒是甚佳,一改昨日阴雨。走出隐佛寺好远,二人才上了马车。孙婆婆犹在叨念佛祖勿怪,薛凌倚在塌上闭目养神。
她早间去霍云婉处走的已然极不耐烦,慢走不耗力气,却最是磨人心神,现苏家又将马车停的离隐佛寺老远,惹人十分不快。
朦胧间半醒,觉得腹饿难忍,方记起今儿竟是什么也还没吃过。隐佛寺里也就罢了,去了霍云婉宫里,居然都没上碟点心。
薛凌嗅了嗅鼻子,想着霍云婉处居然换了一种香,当然也有可能是水莲花的味道。去时发现长春宫到处都是这植物,莲花是观音宝座,现皇后信佛,摆这些倒是无可厚非。
就是水莲花的香味与栀子截然相反,一个清苦幽香,一个甜腻浓烈。薛凌以前并未注意霍云婉爱些啥,只是觉得一个人突而换了东西有些突兀而已。
马车从苏家后门进了宅,苏夫人早令人备了午膳,见着薛凌回,欢欢喜喜来迎了道:“寺里粗茶淡饭,苦了落儿吧,看脸好似都瘦了。快坐下尝尝,都是你爱吃的”。这模样,不像是薛凌去住了一晚,倒好像她去隐佛寺吃斋念佛了好几年似的。
薛凌依言坐下拿了筷子,苏姈如亲自盛了汤递与她,苏远蘅意料之中的不在桌上。薛凌不想浪费时间与苏姈如周旋,喝了口汤水,道:“我已经在着手了,但霍云婉谨慎,派了亲信去处理此事,不肯将东西交与我。”
苏姈如没料到薛凌这般快就直接说道此事,虽小有惊讶却立马恢复如常,拿筷子捡了两三根菜丝到薛凌碗里,撒娇般道:“落儿可是又与我生分,霍家都没了,哪来的什么亲信不亲信。”
薛凌抬头,叹了叹气道:“她说会有人出宫接手此事,到时候自会上门找我。且这些东西,我要用可以,我要拿却是不行。至于这人是谁,又何时何地如何出来,我当真一概不知。”
苏姈如看薛凌神色不似作假,想想霍云婉确然不是蠢货,这么做倒也合乎其行径。许多事皆不可一蹴而就。既然接手之人会迟早会找上薛凌,到时候再与那个人商量便是了。
一边是有名无实,有命无家的皇后,一边是江苏沈三家连瑞王及驸马府,天底下总不会有如此眼瞎之人选前者吧。
这些人当然不是一路人,苏姈如却理所当然的觉得这几家目前都算自己的助力。
她知道自己得罪了霍云婉,却至今想不透霍云婉为何至此。若皇后与霍家无情分在,那也犯不着花大力气保住好些霍家人命。若皇后与霍家无利益在,那霍准死了皇后该继续千娇百宠。
这二者,它都并非如此啊?情分利益俱在,自己那封“恩仇一泯”的劝和信应该写到霍云婉心坎上去了才对。
霍云婉,到底是为的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