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日,网上关于“获选者”们类似于死活不肯剧透的行为基本分为了两个方向讨论,一个是假设天元门给的东西只有智商一千以上的人才能看懂,天才们的智商记录至今最高二七八,英国那位物理学家是二四三,自然只能看懂近四分之一,免不了云里雾里,成为了“获选者”的基本都有一百二,十个“落选者”里有八个低于一百一,那八个的反馈基本都是:一觉醒来发现结束了,什么都不知道,稀里糊涂地回来了。
另一个方向则认为所谓的“获选者”其实是被洗脑了,即去过的人回来都不再是原来的人了,作为一个极端向导组织,火凤的催眠和精神控制水平目前是公认的全球顶尖,那么那些所谓的“高科技”、“从未见过的事物”自然有可能是催眠催出来的幻觉,除非天元门能把面谈完全公开,就像新闻上两国领导会晤那样。
这个说法也得到了广泛网民的支持。
不过三天后,这一说法便遭遇了一波有力的挑战。
二十八日,英国的“获选者”之一,那位名叫凯文·富勒的物理学家在线发表论文,声称“密度无限大、时空曲率无限高、体积无限小的奇点”是不存在的,并在他原先的膜宇宙理论基础上,重新构建了一个数学模型,来解释宇宙大爆炸的起点。要知道富勒可是研究弦论的重量级科学家,他那句“奇点不存在”的话一出,险些把台下那群做圈量子引力论的老对手们惊得跳了起来,还以为这人“阵营叛变”了。但随着富勒展开了完整的数学描述,他们发现,这套说法本身还是弦论的,只是富勒在描述起点形成时,提出了一个崭新的方程式。这个方程看起来十分简洁,就跟着名的质能公式具有同样的平衡美感。他们的注意力便全被这个方程的推导展开所吸引了。
一直到富勒的讲述结束,整个礼堂徜徉在一种奇妙的氛围中,成片低声的交头接耳,又不至于破坏安静地嗡嗡响着。
几日前与富勒针锋相对的邮报记者站起来道:“所以从‘火凤’的基地回来才几天,您就写好了一篇论文?这打字的速度,怕是连网络连载的作者也拍马难及,该不会是用您投红的一票让他们把‘这些’灌到您脑子里换来的吧?”
面对这位记者,富勒依旧如那天,冷淡而不失礼貌地答道:“当然并非如此。”他也向其他人解释道,“实际上,我只是将这几年做的研究报告整理了出来,但由于推论的方向出了差错,先前我被卡住了,多亏这一次的‘火凤’之行,所见所闻给了我莫大的启发。”
说着他叹了口气,调转目光再次看向那记者道:“说这句话可能有些残酷,是的,人类真的无法想象,自己从未见过的事物。”
二十九日,无独有偶,瑞典的一位女性“获选者”,某着名sg生物学家,半月前悄然归来,今日在arxiv提交了她的一篇论文预印本后,于个人博客发表博文,描述了种种到达“火凤”基地后的所见所闻,并声称“火凤”的经历解决了她从前实验中困囿已久的几个问题,接下来她会将它们一一证明。
而这几天,网民们除了热切讨论“获选者”们带回的见闻外,还致力于挖掘“获选者”们的生平,迅速地就有眼尖的人发现某小国的“获选者”还是一位异能者,当记者问到那位哨兵“获选者”,后者还一脸莫名其妙:“没说第二阶段不能用异能者啊。”
不过这诧异还未展开,就被科学家们随之而来的组团飚论文给淹没了,三大线上论文发布平台短短几天内均遭遇了一到两次瘫痪,尤其是富勒的那篇《宇宙起点的探析》,二十四小时内下载量达到了五十八万次。
三十日、三十一日,如果说富勒的论文让物理学界像经历了一场地震,让质疑他并非原装的人都就此闭嘴了,来自瑞典、印度、泰国、哥伦比亚等十来位科学家们的论文则让整个学术界像下起了一场流星雨。他们中有人研究心理学,有人是计算机人工智能方向的执牛耳,有人从事基因工程,有人拿过菲尔兹奖,他们中的大部分回来已有一段时间,却拒绝采访、拒绝交流、拒绝投票,成日埋首实验室或书房,直到富勒的文章公开。
二月一日下午,法国外交部发言,他们的“精英队伍”已经整装待发,全员来自法兰西科学院,其中五人是普通人,还有一对专门研究精神力应用方向的高阶哨向。
现在人们将目光投到了世界范围内那些还未派遣队伍与天元门“交流”的国家身上,中美德首当其冲,尤其是中国,联合国常任理事国里唯一尚未被天元门曝光丑闻的国家,就连她的老大哥——俄罗斯,这几天都遭了难:总统对着某商界大佬的照片撸管,口中还饱含深情地唤着对方名字,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对分别已久的异地恋人。且不说这位总统上上个月才把那大佬的蜡像砸烂,因为大佬对着媒体公开出柜了,还介绍了男朋友,而在俄罗斯,出于种种原因,同性恋是被禁止的、违法的,小两口上街牵个手,下一秒就可能被私刑处决了。……有记者跑夏威夷问该大佬感想,大佬苦笑:“我明白他所经受的压力,因为这是一百多年前我们也曾经受过的。希望他能挺过这一关,带领他的国家走向更加开明。”
总之,克里姆林宫这段时间是禁止记者出入了。
于是人们开始纷纷猜想,天元门会送一份什么样的“大礼”给中国,毕竟怎么看,那都像它的故土。也不乏有外媒认为,丑闻兴许最后根本不会来到中国,因为这整件事恐怕都是中x某党高层搞的,同时他们的政府学起了中国如何屏蔽天元门视频的手段,很快,脸书、油管等社交平台到处布满了黑漆漆的方框,上面几行白字:该视频损害了用户安全/该视频违反了社区规则。
用户在下方投诉:说好的言论自由呢?
与如临大敌的政界不同,自富勒的论文发表,学术界一片跃跃欲试,当夜便有不知真假的爆料在某着名匿名论坛:我的导师直接到院长办公室拍桌子,说如果不给他安排到到访问“火凤”基地的队伍里,他就要换国籍!换、国、籍?!
二月二日,肖少华回了趟北京。他不能不回去,新上任的学秘张莉尽管跟了苏红有两年,毕竟还是新的,肖少华在西北吃了一个月的土,她便在北京挨了快一个月的批。研究组组长各个都是大牛,苏红敢跟他们呛气,张莉可不敢,有时候遇到些文件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只好邮件问肖少华,有时候肖少华回复不及,就到了第二天,一来二去,积压的工作便越来越多,谈有为也被派回了两次,见到她堆成小山的文件也咋了舌,问她怎么就搞成了这样,张莉哭丧:“快别说风凉话了,老板再不回来,我真的要死了。”
谈有为想着安慰她,话说出口又成了打击:“以后没苏姐罩着咱了,你还是快点锻炼出来吧,要知道我以前的实验室,老板两三个月不见人影都是有的。”
一号的飞机从伊宁出发,四号的飞机从北京离开,中间连着开了三天会,一个是处理年末事务,一个是收拾学秘岗交接不良导致的遗留问题,肖少华匆匆来了,抽出不到十分钟的时间跟苏红没能说几句话,又匆匆走了,还带回了一个消息,上头让他跟赵明轩准备准备,过两天组团去趟天元门的所谓基地,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赵明轩当场便表示了强烈的反对:“我去就算了,还叫上你?”天元门那破地方,忽悠下那帮外国人就算了,他还能不知道怎么回事,“上头这是脑子被门卡了么?嫌送到嘴的羊肉不够狼分的?!”
黑哨这犀利的讽刺,好悬没让吴靖峰笑出声,肖少华对此持不同意见:“富勒的论文我们都看了,陈教授也认为这是理论物理的一次重大突破,对引力量子化的重整化方向很有帮助。”
赵明轩接过他行李箱,大步走向停车位:“我知道你们这帮科学家,为了获取知识,刀山火海算什么,把脑子送过去也是小菜一碟。”
“好奇心害死科学家”这句话不是说笑的,因他这一句一下就让吴靖峰想起了他们走前还有个重大课题负责人扑过来表示想参加“精英队伍”,愿意接受专门催眠,先遗忘两个机密项目,像沈g那样,把军工处的领导搞得哭笑不得。
惨遭天元门恐袭影响的中华哨向研究所尚且如此,其他地方就更不用想了。二月冬风似剪刀,肖少华又吃回了大西北的风沙,冷得他往羽绒服里再缩了缩。
上了车,赵明轩的声音变得更清晰了:“帽子呢?”
依旧是张涛开车、吴靖峰副座,他俩坐后面。肖少华不愿把手从兜里掏出来,闷着声答:“箱子里。”
赵明轩伸手捂住他两只冻僵的耳朵,给他捂热了才放下:“其实我还真怀疑,天元门是不是掌握了什么要害的国家机密,上面才不得不把你交出去。”
肖少华打了个抖,语调恢复如常了:“我算什么重要人物,真要说起来,研究核武的专家们可比我重要多了。如果这是一场交易,也不过是组织认为我能带出来的东西,将比我送进去的东西,更有价值。”
“开玩笑!”赵明轩道,拿出手机,“我这就给叶君同打报告,必须让你留在大后方,离天元门越远越好,我拼死拼活,组织就这样对我的家人?”
肖少华阻止了他:“有些任务,只能由你独立才能完成,这个任务显然不是。你有没有想过你一个人去,我也会,”话语硬生生拐了个弯,“……而且你有没有发现,天元门这一回的做法和上一回完全不一样?”
赵明轩冷笑:“能一样么?从许天昭换到付昱凌,主事的大脑都不一样了。”
肖少华摇头:“不一样的,我与付昱凌共事过几年……算了,我记得你之前跟我介绍过天元门的基本情况,包括那些获救的普通人,后来在新闻上所描述的……那个时候的天元门,有发展到这种程度的科技么?”
“那你记不记得首都那一战中,那个一手发明了生物型机甲,用驾驶员的大脑和精神力源为机甲‘供电’的人?”赵明轩问。
“你想说,最近这些有可能是他研发的新成果?”肖少华想了想,答道,“术业有专攻,就算有哨向辅助,人的精力和时间也是有限的,短短三个月……我比较赞同富勒的说法,这也许是两个文明层级的东西。”
赵明轩嘲道:“你见都没见过天元门,就说这是两个文明层级的东西?”
肖少华点头:“所以这次一定要去亲眼见一见。”
说白了还是好奇心作祟,赵明轩真的无语了:“然后你就被洗脑了、催眠了,以为自己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真相,回来就要跟我吵架……你简直是要气死我!”
说着就背过身去,不再跟肖少华说话了。
这是这些天来,黑哨第一次如此明显地对着他发火,以往都是肖少华发脾气赵明轩哄人的,这回反过来了,肖少华愣了愣,先戳了戳他:“……小二?”
赵明轩理都不理他。
肖少华顺势趴人背上,将他抱住了:“二啊……”
肖少华叹道:“其实在我看来,你是目前为止我们发现的,第一个未绑定的黑哨……如果可以,我更希望你不要去……”
赵明轩骂他:“做梦吧你。”
赵明轩一个转身,本想推开他的,结果还是没推开:“我跟你说,像我这样的未结合黑哨,在天元门那儿多了去了,一抓一大把,对他们而言,根本就不算什么稀罕物。”话说出口就后悔了,果然下一秒,他就看见了肖少华眼中流露了浓厚的兴趣。
“哦?真的吗?”肖少华兴致勃勃地问,“那他们现在在哪儿?”
赵明轩肠子都要悔青了:“我哪儿知道,我tmd又不是天元门的跟屁虫!”
肖少华对他的情绪毫无察觉:“没关系,这一次我们一起去看一看,没准儿就能遇上呢。”
赵明轩道:“然后呢?遇上了你是不是就要邀请他们加入你的感官实验计划,也要观察他们,无时不刻监察他们的生理状况?”仿佛谁一个失手打翻了一缸子醋,话里的酸味快飘了一车。
坐在前面的俩哨兵,一个专心开车,一个鼻观眼眼观心,大气也不敢出。
汽车在伊宁高速上往霍城飞驰。
肖少华反应过来了:“你在说什么跟什么?”
“没什么。”赵明轩又背过去了。
肖少华险些笑喷:“小二啊,”他抱着他晃了晃,“你怎么跟个大孩子似的?……且不说我们还无法确认,你说的那些未结合黑哨,在觉醒黑暗时,是像你一样,独立完成的,还是得到了向导的帮助?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情况。其次,这些外人,到底和我们有什么干系,嗯?夫人?”
听到他唤“夫人”,赵明轩奇异地气消了:“……不能说完全没有关系。你当年……那个突然终焉的大学室友,他的哨兵,就是其中之一。”
肖少华一怔:“……陈宇天?”时隔已久,他从记忆库里先翻出了室友的名字,过了几秒,扶了下眼镜,“吕峰?”还残留着那会儿小向导天天念叨着要跟此人解绑的印象。
赵明轩颔首:“那会儿还是太年轻了……若是再稍微留心一点,就会发现整件事还有蹊跷之处。”可惜过去了太多年,证据都基本湮没在了漫长的时光里,他回转,与肖少华对视,“……所以我真的不希望你去那个所谓的‘天元门基地’,眼见不一定为实。”
肖少华却是定定地望着他,镜片后的目光坦诚认真:“但这一次不还有你么?这一次就由你来提醒我,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知觉恍如一瞬间回到了天元门攻破首都,他们在大街上狼狈奔逃的那一刻——
对方眼中的信任,令黑暗哨兵完全无法招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