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容若支着脑袋坐在马车里,手指头沾了茶水在小桌案上勾勾点点。
月桂把冷却的茶水倒了,又重新斟满,看着容若意兴阑珊的模样,道:“姑娘困倦了吗?左右回王府还需得一会功夫,要不奴婢把旁边用毛毡毯子铺平了,躺下歇会儿吧。”
容若放下手,身体往后靠在马车壁上,摇了摇头,她只是在想出宫前和慕北辰的对话。
梅园出来时,容若是慕北辰一道的,燕家那边一家三口人为了陈晨的事情,一同跟晁震去了大理寺,大抵是把事情的过程再说一下,然后登记在册,交代清楚了,以防案子查到最后再出现对不上的情况。
热热闹闹的一场盛宴,在桑昭媛滑胎和郑佳人的死亡下蒙上了一层阴影,本来说好的选妃也暂时没了下文。
容若和慕北辰站在梅园外面的一个回廊下,面对着雕刻而成的莲花露台,容若问出心中隐藏的疑惑:“你给我珠子时,就知道会发生什么?”
廊外摇曳过一阵清风,将露台外面的摆放的几盆万年青吹的折腰俯首,慕北辰静立的身影被拉长成魅惑的柔软,散发出神秘的味道,“猜到了一半,而后尽早做点安排,是否派上用场不重要。”
容若低头想了下,手放到廊下柱子上,扭头看向慕北辰,“你若这么说,黑衣人变成陈晨总不会也是对方的手笔吧?你原来的打算是什么,为何跟之前说好的不一样。”
“因为郑佳人死了。”从慕北辰嘴里吐出来的死亡两个字尤其冰冷,毫无感情的弧度,仿佛谈论的是天气阴晴,“如果不把陈晨放在那里,你怎么摆脱凶手嫌疑。”
容若眉目低敛,目光微微一转,“那你也知道杀害郑佳人的凶手?”差点忘了,慕北辰还是禁军的统领,宫中有什么大动作能瞒得过他的。
慕北辰垂着眼睑,眼底浮现一抹不易察觉的冷色,“不知,我收到消息的时候郑佳人已经死了,你刚好经过梅园,我便猜到了对方的打算。”
“你怎么会不知道?”容若下意识的反驳道:“宫中可都是禁军啊。”
慕北辰望向她:“难道你的侍女都是你的人?”
容若被噎了一下,瞬间反应过来,慕北辰才掌握禁军多久,就是表面上听命的,心中真正将谁当做主子还不好说,先不谈端王对禁军的控制有多少,而身为宫中任职的禁军,皇帝如何心大才会将安危全权托付出去,说到底禁军的水有多深,谁都不清楚。
忽然的,福至心灵,容若脑子闪过一道灵光:“你不会是故意使计把禁军交出去的吧?”听话的兵固然谁都想要,可若心中有主的,放在身边岂不是要命。
慕北辰深深的望进容若眼中,目光幽冷深邃如冬日古井,透着无限的寒凉,“你今日又做了一桩蠢事。”
容若舌尖抵了抵腮帮子,好想骂人怎么办,“我之前在东宫见过小锦,怎么知道她是来钓鱼的。”
“你是头一天进宫,还是少不更事的幼、齿孩童?”慕北辰薄唇一掀,刻薄不留情面的话从嘴里不客气的放出,“吃一次亏算智商不足,一而再就是蠢笨无知,愚不可及。”
容若觉得要不是修养好,她绝对要拍案而起,怼天怼地,怼的慕北辰对人生绝望,可现在怎么办,只好跪舔啊,“王爷您说的对,亏得您明智,洞察先机,才能快人一步,把一切罪恶都扼杀在摇篮里,让别人哭去吧,我们只管大笑。”
舔过一把后,容若想起慕青青突然出现在梅园里,慕北辰能把远在天外祈福的慕青青提前请回来,未免这个先机洞察的有点夭寿了吧。
慕北辰一副看智障的表情,淡道:“不是青青也会有别人,不过她的身份更好。”恰好慕青青上个月就书信一封,说她和太后祈福完成即将回京,不过也没料到回来的这么凑巧。
容若想着慕青青万千宠爱于一身,饶是对谁都威厉严穆的皇帝面前还能撒娇胡闹,试问世上还有谁,的确是再恰当不过的人选,因她干什么都是正常的,不容易叫人怀疑。
“可是文琪妍……”容若眉心皱拢,最初她让绿雀换的信的确也引向了风月事,不过并非是之前看到的诗句,而是简单一句话,可她没有署名,最多就是暗示了一下,她并非想致谁于死地,就是文琪妍得罪了她,也是当面就报复回来了,再做这些就没意思了。
慕北辰眉尾一挑,凉凉的道:“不是你说的将风向带向她,现在同情未免多余。”
容若张了张嘴,注意到慕北辰深不见底的目光像是夜色深沉的孤湖,看着平和实际上幽暗深邃,不论如何都激不起一丝波澜,反而给人一种冷酷残忍的味道。
“我不是那个意思。”容若不是圣母,也不会一再叫人欺负而妄图用爱的呼唤拯救,她暗示文琪妍是黑衣人幽会对象时早就想过,就是京中传几天风言风语也局限在京城贵门中,但到底没有实际证据,谁也不会把文琪妍怎么样。
选择文琪妍的原因很简单,没有什么比风月之事更好化解这一场局,而最近得罪容若的偏巧是文琪妍,同时因为文琪妍在宫里放话讽刺姜公公从而得罪了势利的老太监,在文琪妍换衣服时让姜公公动点手脚什么的,再简单不过。
慕北辰抬起手,微凉的手指尖在女子滑腻的肌肤上游走,像一片轻缓的沾了寒气的羽毛,“容若,钱常在的宫女指证你时,你可有办法澄清?”
容若打开长睫,目光对上慕北辰深沉的眸子,钱常在的宫女说在找猫途中看到她和陈晨幽会,举止亲昵,时间地点都对的上,还有另外两个小宫女可以作证曾在那个地方遇到过容若……
“要是陈晨身上搜出来的信件,是你的署名……”慕北辰言到即止,可容若霎时明白了后面的话,如果信中署名是容若,那么此事便是人证物证齐全,板上钉钉,她将无可辩驳。
慕北辰的手指从容若鼻尖往下划去,停顿在她唇边碰了碰,而后整张手掌覆盖在容若面庞上,倾身靠过去,以唇覆着容若耳畔,冷色调的声音放低道:“怜悯也是一种恩赐,不是身体本身携带的品德。”
容若咬了一下嘴唇,睫毛往下一压,她听出慕北辰的话中话,在自己还没有站到某个高度时,连同情和怜悯这些东西都无资格赐予他人。
“可是……慕北辰,我不是你,若有选择,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把罪责强加给无辜的人,即使这个人素日里品行不好,但说白了她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啊。”容若从唇齿间轻叹一声,垂目看着裙角蝶戏水的绣花,如自言自语般道:“就是犯错了还有衙门律法,我们又凭什么破坏别人的人生。”
慕北辰手指稍微使力,容若的下巴被他高高抬起,双眸不可避免的对上他的,男人的目光浩瀚如海,深邃不可测的眼中滚动着冷漠的波光,“容若,哪一天你被这些无用的同情软弱害死,你将会明白今日的自己多么愚昧又无知。”
容若似乎被慕北辰冰凉的眼神冻结,连呼吸都是冰冷的,那股战栗的凉意一路从背脊游走到脚尖,她五个手指头动了动,抓紧廊柱,因太过用力,仿佛要嵌进去一般,鼓起所有的气势,努力回视过去,慢慢道:“即使日暮途穷,我终将为一个人的尊严而活。”
做一个有尊严的人,可以不善良自私自利,但也不能用别人的生命作为自己的踏脚石。
“说的真好听。”慕北辰似染了寒霜的眉宇分毫不动,薄唇微微掀起一个极浅淡的弧度,眼中却没有半点笑意,“本王是不是该提醒你一句,你现在可没有说不的权利。”
容若睫毛一颤,往下垂的目光闪过一抹讽刺,“王爷提醒的是,民女受教了。”她定是叫慕北辰带的入戏了,才会因为手心的那一点点温暖忘了这男人的本质。
马车一晃,惯性让容若整个人往左边马车壁靠过去,借着扬起的车帘,容若看到街上裹着棉袄的路人,或风雨沧桑,或喜笑颜开,人来人往,都有自己的去处。
旁边吃食摊位热气腾腾,小摊贩舀起一个海碗的水饺送到桌前,那里坐着一家三口,穿戴很旧的棉衣,但是收拾的很整齐,三人分食一碗水饺,该是寒酸极了,但那场面在容若看来格外温馨。
人所拥有的幸福感,从来与财富无关,慕北辰就从未有过那一家三口脸上的笑容,容若想着恨不得剁自己一下,老想起那个恶劣男人做什么。
到了静王府,月桂先跳下马车,绿雀刚抓了帘子要出去,容若唤道:“等一下。”
绿雀眼中带着疑惑的回过头,盘腿坐在容若对面,上半身笔直,双手放在膝上,一副随时入定的模样。
容若见她老气横秋的样子,不禁笑道:“不用时时这种做派,我不大习惯,在我面前随性些就行了。”
说是这么说,人的性格总也不轻易改变,容若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绿色的豆子,绿雀眉梢一动,认出来这不就是在宫里时拿来打赌的那颗绿豆,说是打赌实际上说白了就是容若单方面耍无赖。
“喏,认赌服输,这颗豆子给你了。”容若食指和拇指捻着绿豆,狡黠的双眸半眯起来,像逗弄仓鼠的狐狸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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