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性情就像是爬山,越往上越忐忑,但是等那种恐惧害怕达到顶峰,忽然就全都豁出去般不顾一切,反而坦然起来,只因再如何也不会比现在更糟糕。
皇帝那一脚踹出去,恰好踢在蔺妃心窝子上,疼的她面部向下贴着地面,一口气险些没呼上来,许久没有动静。
忽而,俯首扑在地上的蔺妃发出低低的一声笑,侧首抬高身子仰起脑袋时,满眼眶都是泪水,里面的光沉寂下来成了冬季里翠微湖上缥缈的雪落。
“臣妾还能说什么,皇上您信臣妾吗?”蔺妃嘴角拉扯开一抹惨淡的笑容,滚满眼眶的泪水一下子流了下来,垮下来的面容叫泪水洗刷过后,显露出原本符合这个年纪该有的沧桑憔悴。
皇帝重重甩袖背在身后,沉郁的眸子流窜过隐怒的火光:“冥顽不灵,朕看你这辈子就待在玉华宫里好好反省去吧!”
蔺妃撑着地的手臂一软,整个人再往下身子全都匍匐在地,还是努力抬高头颅,含着泪水哭嚎道:“本宫的儿子可是太子啊,但是皇上你为何从来都对臣妾没有好脸色,臣妾陪伴皇上二十多年,皇上心中连一个角落都不曾给过臣妾,皇上你公平吗?”
太子想要去拽蔺妃,甚至捂住她的嘴巴让她不要再说下去,从皇帝隐忍的状态来看,以及处于暴怒的边缘,蔺妃再说下去,不仅得不到任何好处,反而会让皇帝收回刚才的惩罚,再痛下狠手。
可是此时此刻,蔺妃已经不管不顾,她忍耐了二十多年的恨、痛、委屈,这一刻全都爆发了出来:“赫连容是西凉人,一子半女都没有给皇上留下,你还是封了她为皇贵妃,还有怡妃,区区四品通吏的女儿,你让她跟臣妾平起平坐,桑雪一个卑贱的奴才出身,皇上还给了昭媛分位,可是臣妾呢!臣妾生下的是太子啊,皇上什么时候考虑过臣妾的感受……”
皇帝背在身后的手掌握成拳头又张开,绷着一张脸低头看向蔺妃,低吼道:“朕从前不知道,你心怀妄想,野心更比蛇蝎!”
“那又如何!”蔺妃抬起衣袖抹了一把眼泪,泪水收回去,眼睛里放出一道狠厉的光,气势尖锐似一把钢刀,带着所向披靡,一往无前的冲劲,激动的尖声叫道道:“宇儿是太子,但是皇上真的打算将皇位传给他吗?那你为何又一心栽培端王,让他处处和臣妾的宇儿作对,还有今次,你收回了宇儿所有的职权,叫端王踩在宇儿头上不止,如今更是连云漫的野种也敢处处和宇儿……啊——”
这一次,皇帝出脚更快更重,将蔺妃从地上踢出去,甩出一道抛物线后撞倒在一排桌椅上,再滚下来,和满堆碎瓷摔做一团。
太子终于从震惊中回过魂,脚步虚软的跑过去,手才扶住蔺妃的手臂,却见蔺妃正好抬起头来,那一眼,眼冒红光,仿佛地狱中恶鬼徘徊,吓的太子手一松,整个人怔在原地。
“咳咳——”蔺妃干咳起来,从额头和嘴角各留下一串血迹,血打湿了她的衣服,在上面绘出触目惊心的图案,“皇上,你对臣妾不公啊,臣妾哪点对不起你,为何你要这么对臣妾。”
皇帝眉头锁紧,像是两股麻绳拧在一起,面色前所未有的阴沉,“你是打算把陷害他人,意图实现自己野心的错,全都强加在朕的身上吗?”
蔺妃背靠在后面的椅子上,大口大口喘了两下,“臣妾没错,臣妾身为一个母亲,替自己儿子铺路,何错之有?”
“那你就可以践踏人家的女儿,谋图她的性命,这条用鲜血铺成的道路,你问问你的太子敢不敢走!”皇帝情绪也略激动起来,声音抬高了手指着太子大吼一声后,冷冰冰的道:“蔺妃,朕一直认为你为人性直蠢笨,骄横霸道些,但内心不坏,朕错看了!”
皇帝和蔺妃对话中,其他人全都不敢插话,噤若寒蝉的待在一边,直到容若听到‘蠢笨’二字,莫名的感觉熟悉感,就连那口气,都与慕北辰一模一样,容若不禁吐槽,看起来是亲的没错。
想到刚才蔺妃口中吐出云漫和野种时皇帝那么激动的模样,忍不住朝慕北辰看了一眼,男人玄袍加身,黑色衬着面庞更加光洁如玉,低垂的睫毛,带着拒人千里的冷调,眉似远山,薄唇微抿,一双黑如点漆的眼不经意地扫来,眸色黯淡的像是洒了一层灰。
容若避开了他的视线扭过脖子,脑海突然浮现起那抹背影,孤寂凄凉的,好似茫茫天地间,就剩下那个背影,漫天漫地都是苍白空洞,再也没有其他任何色彩。
那份感伤莫名涌上了容若的心口,有点酸酸的泛疼,她用手指甲抓了抓手心,认定是后背的伤又发作痛楚了。
“蔺妃你既然如此不知悔改,蛮横无理,那你就去安和宫痛改前非吧!”皇帝冷酷的话语唤醒容若的神志,她抬起头来,看到皇帝沉肃的一张脸,以及刻画在眉眼上的冰冷漠然。之家
蔺妃整个人瘫在地上,血模糊了她一张总是盛气凌人的脸,眼神黯淡没有光彩,好像骤然间被抽空了,嘴里喃喃道:“皇上不能这样对臣妾,不可以,臣妾没错……臣妾何错之有……”
容若想,以蔺妃的性格,便是死到临头也不会反省她做错了什么,而是后悔行事上应该更加缜密,因为事实上,她原本也没觉得自己错了。
慕靖宇贵为太子,皇帝给他挑了太傅这一门亲事,对于皇帝来说有他的考量,可蔺妃心中是不满意的,她觉得太傅光有名声做什么用,哪儿及得上握有实权的。
本来太子顺风顺水的时候,蔺妃还不会作妖,她怎么会不懂得韬光养晦的道理,可是这一年来,太子先后受到重创,手中的权利被皇帝全都拿走,就连太子暗中培养的人脉也毁了一大半。再看看端王春风得意,后面还跟了个回京后一改往日作风高调起来的静王,东宫和蔺妃都感到了压力。
而这个时候听说端王和宰相府联姻的事后,蔺妃再也坐不住了,她思来想去,才定下了这一两全其美的计策。
太子抱着蔺妃,眼含热泪:“父皇,母妃固然有错,可罪不至此啊父皇……二十多年来,母妃事事贴心,对父皇更是尽心尽力,父皇不念及母妃的功劳,可也要念及这二十多年日日夜夜的陪伴,母妃她本不是心狠手辣,全是因了儿臣之故,若疼惜儿子也是错,请父皇连儿臣这个罪魁祸首一并处罚了,儿臣愿替母妃受罪。”
太子这一番话感人热泪,句句肺腑,闻者伤心,见到皇帝沉默的样子,蔺妃的眼中忽然又放出光彩来,她怎么忘了,她的儿子是太子,若是叫人得知太子有一个进冷宫的母妃,天下百姓怎么想?所以,还有退路!
“真是通情达理的孩子呢,太子秉性纯良,难得啊。”怡妃拧着绢帕擦了擦眼角,语音带着哽咽,“皇上,太子也不容易啊,一头是母妃,一头是妻儿,真是……唉,难为他了。”
经怡妃一说,皇帝眉目微微一动,想到什么,眼皮子一撩,道:“太子品性醇厚,不过蔺妃其身不正,怕是教养不好他……”
蔺妃眼睛瞪圆了,瞳孔放大,皇帝这话什么意思,是去母留子,还是?
怡妃低头见,嘴角划过犹如刀锋一般的冰冷弧线,翻了翻手中丝绢,继续若无其事的坐在椅子上不再吭声。
瑾贵妃不着痕迹的扫了眼怡妃,她怎么会听不出怡妃故意说这个话,就是在中间挑拨,让皇帝下了狠心,最好这一次就除了蔺妃。
这个世上,断没有哪个太子、未来的新皇有一个曾经谋害他妻儿的生母。
“父皇,父皇不要啊……”这一声凄厉叫喊,却是来自殿门外,破音打碎空间的凝滞,穿透在每个人耳边。
皇帝厉目一瞪:“谁在殿外喧哗。”
刘恁右手三根手指小幅度的摆了摆,让前来禀告的人退下,悄声靠过去对皇帝道:“皇上,是太子妃来了。”
皇帝皱了皱眉,不悦道:“不在东宫休息,来这里做什么。”话虽如此,还是叫人打开殿门,不过太子妃才小产,身上有血腥晦气,不得入殿,更不能靠近皇帝。
于是,身子孱弱的太子妃就叫人扶着跪在殿门口,对着皇帝的方向遥遥磕了个头,直起身时,因为血虚还差点晕眩昏倒,头往后仰起,见她面无气色,一看就是病中未愈,清秀的眉眼写满了哀愁,眸色凄婉,未语先有泪。
外面又起了风,风声肆虐,卷的一副满目疮痍的景象,容若从她的地方看过去,仿佛太子妃成了一个纸片人,随时都要被大风刮走。
太子妃眼睫微颤,努力使自己抬高音量,不过摇摇欲坠的身体,却无法支撑的全靠侍女搀扶:“父皇,儿臣替母妃求情,望父皇网开一面,饶过母妃不知之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