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城北的热闹,城东这边的朱雀街就空旷多了。
几乎京城中所有的百姓都跑去看烟火表演,只余下些不喜喧闹的凑成一堆,或三五朋友饮酒,或一家人带着孩童放点小烟花自娱自乐,还有就是跟楚望知和林原秀一样吃完饭散步消食的,也没有特定去处,就是和着年节来感受这份喜庆。
站在朱雀街的琼华楼三层往外看,能清楚看到城北的花台子,不过暗夜加上雪天,到底人影显得模糊,对于欣赏半空中燃放的烟花,却没有任何障碍,甚至另有一番风情。
楚望知是难得有这份闲情逸致的,他从面前的蒸笼里夹了个豆沙小兔包放在林原秀的碟子上,刚上桌的包子还散发出暖暖的热气。
林原秀眼神带着娇嗔道:“拿我当小孩子哄了。”
楚望知笑笑,中年男子儒气未改,又多了份年轻人身上没有的成熟稳重,彰显出独属于这个年纪的魅力。
林原秀嘴里说着嫌弃,内心喜滋滋的夹了做成小兔子模样的豆沙包咬一口,软糯的包子皮加上香甜红豆沙,这个包子不止是做的可爱,口感也是其他地方吃不到的妙。
楚望知看着林原秀心口不一的模样,拿起茶杯抵在嘴前挡住唇角一点笑意,早前听从同僚提及特地早起排队为的给家中孙儿来琼华楼买小兔包,不知怎的楚望知就惦记上了,刚才路过瞧见城中人大多去了城北赏烟花,反而平日人满为患的琼华楼空荡起来,心念一动,就带着林原秀进来,还特地给她点了红豆包。
两人坐了会儿,林原秀看到楼下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在卖一些小巧的东西,其中一个形状很有些奇特,让她觉得非常适合糖丸。
林原秀就是心动不如行动的人,当下叫楚望知待在楼上等着,一个人转身下了楼。楚望知倒也不担心,反正就算遇到小毛小贼的他夫人一只手就搞定了,至于这个京城里能打过他夫人的,他也打不过啊,弄不好还要拖后腿不是。
所以有经验之谈的楚望知很淡定的坐在楼上观望着,赏赏远处烟花,喝喝手中清茶,惬意的很。
再说林原秀下了楼,径自找到那个卖小玩意儿的老妇人,挑了两件付好银子后就离开,一转身走了几步却听到有人在大喊大叫。
林原秀扭着脑袋往声音发出的地方看过去,有个年轻的少妇站在河边,脸上表情焦急都快哭出来,可惜她站的位置偏,一时没人能听清楚她在喊什么,互相探问着,慢慢上前。
还是林原秀视线好,她定睛一看,居然有个小女孩落水了,在河中沉浮着,快要被淹没。林原秀没有多想,人就飞掠起来,往河里扑过去。
河岸边渐渐围拢了不少人,才发现有孩子落河了,只是冬天的雪夜冷的很,会游泳的也开始踌躇起来,这下水有点难啊。
“你们看,有人飞过去了。”天太黑,等林原秀拽住小女孩的衣领,终于有人发现别个已经在救人,大家才同时松一口气。
林原秀脚踩着水面借力掠起,结果不知是没掌控好,还是太久不用轻功,或者刚才吃的太撑,人一歪,差点被小女孩带着一起掉河里去。
就在关键时候,她感觉到身体被一股柔软的力道拍了下,借着这股力,她憋住一口气拎起小女孩,两人一同成功落地。
“呼——”林原秀暗暗抹了一把冷汗,右脚的鞋面已经湿了,刚才好险。
“谢谢,谢谢你……圆儿,圆儿,你没事吧……谢谢大家了,谢谢这位大娘子的救命之恩,谢谢……”年轻的少妇揉搓了一下怀中女儿,虽然被冻到了,可是没有性命之忧,顿时感激涕零,抱着孩子就要朝林原秀磕头。
林原秀拦住了,劝说道:“冬寒水冷,你快点带着去看看大夫吧。”
年轻的少妇再三感激后,邻居和附近的几个热心人拥着少妇和孩子离开,林原秀踢了踢鞋子,这场救命之恩开始的很帅,过程有点衰啊。
不过刚才那股力道……林原秀凝眸朝四周扫了一圈,最后定在某个地方,挑眉信步过去,“刚才是你?”
“冒昧出手,惊扰夫人了。”说话的男子弱冠年纪,一身蓝衣飘逸出尘,面容温雅俊美,似软玉般泛着莹润的柔和光晕,嘴角微扬,整个人都显得淡静清雅。
林原秀那点不高兴在见到对方的脸庞是原谅了一半,再听到他礼貌的话语,林原秀最后的不满也烟消云散,“那倒不用,还是感谢你出手。”否则可是要丢大脸了。御书屋
蓝衣公子温雅而笑道:“多谢夫人不怪罪,难得见夫人这样的英雄女子,在下其实是多此一举了。”
林原秀摆摆手,呵呵笑道:“客气了客气了。”心中还是极为高兴的,谁不喜欢听好听的话,特别是这种顺其自然的彩虹屁,简直乐开了花,表面还要装作风轻云淡,“我们江湖中人,相逢不如相识,有空的话,我请你去琼华楼喝茶。”
蓝衣公子星辰般的眼眸中划过一道黯然,嘴角犹带着叫人舒服的笑容:“多谢夫人盛情,不过在下还有事,若是有缘,在下请夫人喝茶。”
林原秀是不拘小节的性子,也没觉得什么不妥,便应了:“成啊。”
等蓝衣公子走远了,林原秀仍然站在原地感叹一声:“多俊的小伙子啊,长的好还会说话,可惜了,没生个女儿。”
楚望知等了好半天才看到林原秀从楼梯口走来,他一眼看到林原秀湿了一只脚,忙站起来迎过去,哭笑不得道:“夫人,难道那位摊贩婆子是水妖变的啊。”这得跑到水里去大战过了吧。
林原秀斜睨他一眼,喝了口茶后坐下来道:“你知道什么,我刚才还干了件大事!”
城北,红蛛教圣女宣告般的话落下,周围突然安静下来。
不知是谁在沉默中头一个发出声响:“我认识他,他叫刑录风,三个月前才害死了王家的女儿,那个小姑娘才十二岁啊,可惜官官相护,最后王家被逼的远走他乡也没能给女儿讨个公道。”
“刑录风,他爷爷不是太傅吗?”有人猛然想起来。
还有人冷嘲道:“太傅可是皇上的老师,谁敢和皇上过不去。”
“杀人偿命!”有人义愤填膺,站起来挥臂高喊道:“对一个奸、淫掳掠,无恶不作的人,官府却无任何作为,我们普通老百姓,该找谁讨公道?好!既然世道如此,我们现在就亲自审判!杀了他,给死去的人公道,给那些贪官府吏警醒,还一个乾坤朗朗,昭昭之明。”
像是开水在经过长时间的猛火后突然沸腾,底下的人突然狂热起来,激愤的你一句我一句,气氛达到从未有过的高潮。
看着这样的变化,容若面色削冷,凝眉道:“难道这就是红蛛教的目的?”煽起百姓的仇恨,唤醒人心中以正义为名而产生的暴行,然后朝着不可控的失态发展。
“刑录风本来就是大坏蛋,杀了他有什么不对。”糖丸眨了眨乌黑亮丽的眼睛,发现大家怎么突然都变的严肃起来。
楚风松开拎着糖丸后衣领的手指,绕到前面顺手敲了一下她的额头,叹气道:“当然不一样,如果都像现在这样扔在人群里喊杀喊打的,还要国法做什么?”
糖丸反手用翠笛打回去,叫楚风轻轻松松的化解了,哼唧一声道:“你们中原人真奇怪,明明是死胖子做了坏事,也没有把他怎么样,现在老百姓要讨公道,怎么就不对了。”
容若转向糖丸,火光中,她的脸因而蒙上一层淡淡绯色,墨黑如玉的眼眸却透出洞悉一切的清然,“因为正义会被利用,如果每个人都像这样,一个国家没有了律法,没有了规矩,也没有束缚,你觉得这个国家会怎么样,这个国家的人民会怎么样?我们生存在这里,享受国家带给我们的安宁,平静,富庶,可同时也要付出应尽的义务,否则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当一个国家失去章法,处于混乱当中,是人民扛起锄头保家卫国,还是光凭着一张满腔热血的嘴就能击退手持砍刀的敌人?”
容若这番话用平静的语气叙述,甚至不带任何感情,却听的大家肃然起敬,连糖丸都少见的软下来,双手搓了搓脸庞,噘噘嘴,看她干什么,她才不是暴民呢。
“红蛛教很厉害。”楚风感叹道。
彩蝶看看容若,再看看慕北辰,手指了指花台那边:“要不要阻止呢?”
慕北辰抬起手示意暂时不要动,一双眸子看着那边,静远幽深,睫毛半垂,带着森寒的冷调。
花台那头,数十个红蛛教的教徒围着刑录风吟唱起来,在红蛛教圣女一声口号下,刑录风被架到了早就准备好的‘刑台’上,那是一个拼成半个口子架子。
“以地狱之火焚你身,灭你恶,教义化人,吾辈听令……”红蛛教圣女右手高高抬起,用食指隔空往前点了一下,神奇的是,明明没有触碰到,刑录风的额头居然就出现了一滴血红的印子,像是一颗朱砂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