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亭中的男子不说话,外面的黑影就一直站着,等男子缓缓将一壶酒几乎喝完了,再度开口道:“里面的东西找到没有?”
黑影毕恭毕敬道:“原府内一直潜藏着一群人,不过今晚属下去时,那几个人被打晕在西边墙角,还刚好看到静王等几人离开,并且带走了两幅画。”
“哦?”男子尾音挑高了一点,带出点婉转悠长,话音中带着一点轻笑,道:“既然画在静王手中,暂时就算了。”
“可是……若是静王知道了秘密……”黑影显出几分顾虑。
“无事,他不会知道。”男子伸出手作了个手势,缥缈之音如天边遥遥发出,“还有什么事情?”
黑影垂目盯着地面,连抬头看一眼凉亭都不曾,皱眉道:“属下怀疑,蓝县隐藏的那群神秘人是苍浪的手下,他们的目的是《四景会棋图》。”
男子抓着酒壶的手搁在膝盖上,半边身体往外仰出去,墨发在风中张扬,却显出独一无二的风姿,嘴里发出轻轻的一声呵笑,不咸不淡道:“苍浪也来了?看起来一百多年前那场一败涂地,没有叫他们死心。”
“宗主,是否要追查苍浪行踪?”黑影问道。
男子语带笑意,充满玩味道:“找他做什么,就这样看着他像猴子一样到处蹿不好吗?”
黑影张口又止,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宗主,属下不明白,当年为何要将《四景会棋图》放在原家这里。”
“你是想说,本宗主不该擅自做主吗?”轻轻的反问吓的黑影立马半跪下来,男子倒是不甚在意的样子,仰头喝了口酒,“影六,蓝县的事情本宗主另有安排,明日你启程前往南疆。”
影六一愣:“宗主,属下去南疆做什么?”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去吧。”男子并着的两根手指头一挥,影六站起来抱拳应下,很快就消失在此处。
男子喝完酒壶里头的最后一口酒,往后仰的脖子在夜色中勾勒出优美的曲线,墨发一动,像是妖精在跳舞,忽而自他唇齿间溢出一声哂笑,对着浓浓的夜色,自语道:“你们都以为《四景会棋图》这么简单能得到?”
最后一个字落入雨中,像是水汽般瞬间蒸发,这一片宅院,也重新回归清宁。
昨夜忙活了一场,因而第二天早上容若起的比寻常晚了一些,等用好早膳,彩蝶告诉她马车准备好了。
今天她还要去一趟燕回处,一来再看看燕回的情况如何,二来也是想知道他接触过什么人,想从中得到点启发。
不过这次是容若和彩蝶单独出发,慕北辰却是不去了,容若也不知道他忙点什么,反正几乎一整天都待在书桌旁写写弄弄,搞不懂哪里有那么多信函要看要回的。
从得意楼出去,雨下的没那么大了,稀稀拉拉的雨点子,倒是打着伞嫌多余,不打伞又有些惹人烦。
马车夫还是原来店小二找的那位,用容若的话说来说,反正要被盯着,暗中盯梢还不如明面上做给他看呢。
照例去采买了一番,找了个地方吃当地的新鲜菜式,容若还叫酒楼的小二同样的多做了一份,送去得意楼里给慕北辰尝尝味道。
“姑娘,您对我们王爷可越来越体贴了哈。”彩蝶夹了一颗丸子往天上一扔,丸子落进嘴里,嚼吧嚼吧,十足有韧劲。
容若翻了个白眼,嘴里丢了块酸溜溜的糖醋排骨,不甚在意道:“我那是专门恶心得意楼那店小二去的。”
彩蝶媚眼一翻,笑着拱容若:“姑娘说什么都是对的。”
容若无奈,绿雀太冷清,彩蝶又太闹腾,这两人若是综合一下该多好。
吃了一会儿,彩蝶走到窗口,往外打了个手势,不一会儿,两道人影凭空从窗口蹿进来,一色的打扮,看就知道是慕北辰的暗卫。
彩蝶依然先调戏了对方一番,才带着容若从窗口翻了出去,留下半桌子没动过的菜给他们。从外头看起来,依旧是有两道人影在用餐,却不知道已经换了人。
还好燕回这次是清醒的,不然容若又得白跑一趟。
“感觉怎么样?”容若替燕回又诊了一次脉,还是跟上次一样,并无发现任何不妥。
燕回的眼眸从容若带着的面巾上掠过,摇头:“并无感觉。”
容若点点头:“也正常,我怀疑你是叫人用香下了催眠。”
“催眠?”燕回头一次听见这次,有些新奇,“怎么说?”必读书屋
容若略想了一下,解释道:“你仔细想一下,是不是头一次昏迷之前曾经闻到过奇怪的味道,不管浓的还是淡的,香的或者臭的,都有可能,对方就是利用味道来给你下暗示,然后只要接触到某个固定的指令,你就会突然昏迷。”
这也是容若想了一个晚上,得出最靠谱的结论,有点像是现代的催眠术。
然而,像燕回这样时不时晕倒,容若以为最有可能的就是他每次晕倒前,一定是接触了某个指令,然后身体条件反射,就会陷入昏迷。
燕回的面色凝重起来,单手握着拳头放在桌面上,眼底是深深的思量,“要是找不到给我下暗示的人……”
“无药可解。”容若很诚实的说道:“这不是毒,它更倾向于无形,类似于摄、魂、术一类,只有找到对你用过香的人,才能找出克制的方法。”
另一方面来说,真的找不到那个人,燕回一辈子都可能处在这样的不确定里面,长久以往,会给人产生一种心理上的巨大负担,更何况他身为冲锋陷阵的将领,总是时不时晕倒,会给他的将士们带去很大的恐慌。
连自己的身体都掌控不了,如何去掌控那数十万的军队?
但是,燕回毕竟是燕回,在这种叫人窒息般的恐慌里,他很快就脱身出来,脸色坦然道:“我相信你。”
容若苦笑一下,她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成为了别人的信仰,这种强烈的被寄托厚望的感觉,在叫她感觉到自己存在的价值的同时,更有些沉重。
“我会尽力的。”容若只能这样说。
接着,容若给燕回施了一次针,她希望在被动的等待同时,看是否可以另辟蹊径,因为医学永远是在开荒,便是没有路,也硬要杀出一条血路。
“刚才你给我施针的时候,我想起了一件事情。”燕回从床上爬起来,扶着脑袋说道。
容若整理银针的手顿了一下,直起身子看向他:“跟你现在的情况有关?”
燕回坐到桌子旁边,沉着眉眼道:“我不确定是否有关,但自从来了荆南之后,我也只遇到过那一次。”后来都住在军中,和兵士们吃住一起,他们都没问题,不应该唯独他中了人家的催眠。
容若卷好放有银针的布包,塞进了随身的袖袋里面,坐到燕回对面给他倒了杯茶,道:“嗯,你可以说说看。”
燕回稍微整理一下思绪,便开口道:“还是我刚来荆南的时候,经过蓝县去往五佛山,不过在半道上,我救了一个人。”
救人?容若倒是觉得很符合燕回的性格,他生就光明磊落,行的也是大丈夫的事业。
“那个人浑身是血,躺在路边,我带着他不方便去五佛山,本来打算折返回蓝县,可他却说正是从蓝县中逃出来的,那边有他仇人。”燕回的语调低沉内敛,和他给人的气场一般稳重,“后来我还是带他去了军中,告知别人他是我的护卫,遇到一群山贼作乱才受伤。”
容若条件反射的问道:“你怎知他不是坏人。”贸然带去军中,要是别人派的卧底怎么办?
显然,燕回是想过这个问题的,还是道:“不管如何,我不能漠视一条人命。”
容若在心中微叹了口气,像燕回这般真正的男子汉,他永远不会因为怀疑而使得原本能够活下来的人死了,或许正是因为他在战场看到的‘死’太多,所以‘生’对他来说更显得可贵。
如若是她,容若想着,她也会救的,但她做不到燕回那般把一个可疑的人带在身边,她最大可能性是在路边救治了,送上点药,已经仁至义尽。
再要换了慕北辰,容若想也不用想就知道凭着他淡漠凉薄的性子,别说路边躺了一个人,就是躺一排他都不带看的,显得多余。
容若说不好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只是每个人都遵从着自己的生存方式罢了。
“后来呢?”容若不打算为这个问题多做纠缠,问道。
燕回拧着眉头道:“等他的伤好一点能下地了,突然就消失了几天,可在我以为不会回来时,他突然又出现了,并且跟我说,他现在有血海深仇没有报,等他完成了心愿,就来报答我的救命之恩。”
燕回救人,本不是贪图人家报恩,所以并不是很在意。
容若想着这倒是和戏本子里差不多了,每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背后,都有一段血海深仇。
“最后,他还说了一句奇怪的话。”燕回的声音打破容若神游。
容若抬起头来:“他说什么了?”
燕回眼底晃过一抹不解,缓缓启唇道:“三月之前,不宜与三十三寨交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