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入静,每条街道都静谧无声,只有月色洒在青石板上,犹如滚了一层银光。
就连灯火也逐渐熄灭,所有人进入睡眠的时候,一道人影越过屋顶,轻巧的像一只随风就可以飘飞的风筝。
只有屋顶瓦片轻轻被踩的声音,轻的像一只猫,圆滑又狡黠。
忽而停下,手中一根一尺长短的东西在两指间很熟练的打了个圈,像是耍出一道花,乌黑的眼眸眨了眨,在月光下,那双眼睛又黑又亮,灵动不已。
嘴角一声窃笑,随后一个高高跃起,张开双手,朝着某个地方飞掠过去。
紧跟着走走停停,倒好似在跟踪人。
终于在一个地方彻底停下来,蹲在一颗茂密的大树上,抓了两片梧桐叶挡住小脸,只是一双眼睛黑溜溜的转动,将下面的庭院看了个清楚。
这个院子不大,一进一出,里面栽种了一些花卉,几盆蝴蝶兰堆放在门口,另一边还有个小菜园,白白嫩嫩的青菜,倒是长的不错。
自然,小姑娘首先看到的都是能吃的,最后才把视线转到院中的房门那边,她眼珠子骨碌碌转了好几圈,见没有什么动静,终于忍不住从树上下来,垫着猫步小心翼翼的靠过去。
骤然听到里面的声音,温润儒雅,如沐春风,好似嗓子里随时都带着一种笑意:
“住在这里还习惯吧。”
“身子好好养着。”
“这些东西要多吃,不用省着。”
“最近几日天气好,多出去晒晒太阳。”
“那边的花榭了一些,回头我让人再补一些进去。”
“你若是不喜欢,也可以栽种别的……”
小姑娘贴着门听着,里面的人一句句,温柔细致,吃喝用度全都关照了一遍,可奇怪的是,始终只有他一人的声音,听不见和他对话的是男是女。
总归不可能是男人,否则喜欢什么花啊?
小姑娘想到这里,鼻子皱了皱,嘴巴一撅,心里就不痛快了,好你个臭王八蛋,居然偷偷摸摸在外面养情人。
可是到底为何不痛快,倒是没想明白,反正心里闷闷的,有些不舒服。
还不等她多想,里面传来动静,小姑娘一惊,马上抓着手里的笛子惊飞了,仍旧掠到那颗大树上蹲下来,婴儿肥的脸颊此刻鼓鼓的,一双眼睛瞪的很凶,摆明了不高兴。
房门开启,果然一道银色身影缓缓而出,就是在黑夜之中,那点淡淡月色下,都能看出三月春花,拂晓之色,手中握着折扇,步伐如行云,一股子的风流韵致,俊雅洒脱。
合上房门时,也就停顿了两三息,很快的离开了门口,只是走到院子口时忽然停下来,背对着大树的地方,口中带着一点不知味的轻笑,“还不下来?你要跟到什么时候。”
小姑娘鼓了股脸颊,对着天空翻了个白眼,抱着翠笛想着,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使诈,才不上中原人的当呢。
“不下来吗?莫非是要我亲自去树上抓你。”
小姑娘两边眉头挤到中间,撇嘴轻哼一声,满脸的傲娇,手掌往树枝上一撑,借力跳下去,悠悠落地,双手背在身后,头颅抬的高高的,很有几分别扭劲。
“干什么,我出来散步不行啊,才没有跟着你。”
银袍动了动,门口的人转过身来,嘴角微勾,一双桃花眼,潋滟着夏日初晴的风光,“所以,从端王府一路跟到这里?”
糖丸跳脚:“你你你,你说什么?”
“你在心虚什么?”楚风挑了挑眉头,好像并不为被糖丸抓包了什么而尴尬,“没有就没有。”
糖丸手指头拧着翠笛,心里的不舒服都烧到嗓子眼了,干脆瞪着楚风道:“你养小情人的事情,我才不会生气。”
楚风黑眸微动,眼帘半垂,遮住里面一抹幽色,嘴角带笑道:“难道小糖糖是吃醋了吗?”
糖丸本来就大的眼睛快要瞪脱出来,一张圆脸上的神情明显被吓着了,“吃醋?”
难道心里那点酸溜溜,还闷呼呼的感觉就叫吃醋吗?
不,不对啊?
她为什么要吃醋?
楚风已经走过来,低头看着糖丸,两个人猛然靠的那么近,糖丸的心被震了一下,好像突然间就麻了。
她从来就随心所欲,比起楚风的游戏人间,两个人某些地方还是挺像的,就是同样不羁放荡,不过到底楚风是京中贵公子,再不羁也有个分寸,糖丸就不一样了,完全怎么高兴怎么来,所以去年在京城时,楚风给她收拾过不少烂摊子。
也曾被容若几个嘲笑楚风养了个小媳妇儿太辛苦,天天跟着屁股后面转,还要给人收拾烂摊子,糖丸都不曾在意,因为她本就是这么通俗不拘的人。
尤其时间久了,一旦养成习惯,连糖丸也以为是理所当然的。
可就在刚才,糖丸听着楚风用她不曾听过的温柔嗓音,那么细致关切另一个人时,她心中不舒服极了。
这种不舒服就好像小时候被一群比她大的孩子围着奚落,可她无法反抗又不甘差不多。
糖丸是一个相当直接的人,所以,当自己心里不痛快,必然是要拎出来的,“里面是你什么人?”
楚风低着头,对上那对乌泱泱的眸子,黑的白的,分明至极,好像容不得一点灰,他扬眉轻笑,带着玩世不恭道:“你不是说了,我的小情人。”
糖丸皱了皱眉:“我说是你就承认了,如果我说不是呢……”
“是。”楚风截断了她的话。
糖丸握着翠笛的手再次一紧,好像要硬生生折断,她默默低下头,这一刻,眼中的神色居然有些委屈。
虽然马上避开了楚风的视线,可他还是看到了,小姑娘稚气的脸上,根本藏不住任何情绪,动了动手指,想要捏一捏那张肉肉的脸蛋,最后握紧成拳,仍旧风轻云淡的笑着。
糖丸沉默了半晌,忽然抬起一只脚狠狠的跺在地面上,运起轻功,豁然绕过楚风,直扑向房门,“那我也要看!”
糖丸是谁,五毒霁月的亲传弟子,且只有这一个弟子,不说是万千宠爱之下长大,也一向活的自由自在,因为霁月从来不拘束她。
所以,糖丸心里不高兴,那势必也不会让别人高兴,特别心里那个怪怪的感觉,她非要弄清楚不可。
她这一出来的突然,楚风也是怔了一下,要不是他动作快,在糖丸手握上门把时堪堪抓住,以糖丸的性情,早就不说一声直接进去了。
“糖丸,不要闹了。”楚风声音稍微提高了一些,“这个事情,和你有关吗?”
糖丸抿抿唇,她才不是受气的人呢,抬头反问道:“难道你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不然为什么不让我看。”
楚风抓着她的手用力了,使得糖丸的手腕感觉到一股刺痛,但是她没有说,楚风居然也没发现,“我不想伤你,若是你非要进去……”
言下之意,糖丸要是一意孤行,逼不得已,他会真跟她下手。
两个人从认识开始,交手过好多次,除了最开始楚风制住糖丸外,后来都是楚风处在下风,可是谁都知道,那不过是楚风让着而已。
虽然糖丸是五毒弟子,但是正经的功夫着实不那么高,也就是靠着那一手中原人都忌惮的蛊毒才每每游刃有余,幸亏她人也机灵,知道哪些是不能轻易触碰的,否则真遇到了高手,那些小虫子根本没发挥的余地就叫人弄死了。
这一刻,糖丸离楚风那么近,她深切感受到了楚风身上的一种杀气,她仰头,看上那双明明熟悉,此刻陌生的幽黑眸子,就算她再傻,再不懂事,都能发现不同。
楚风是认真的。
为了里面那个女人,他会杀了她。
糖丸心里一凉,也不知道为了楚风的杀机还是其他东西,她圆滚滚的眼睛晃了晃,抿唇转开头去,好像负气,“不看就不看,谁稀罕!”
糖丸挣扎了一下,楚风才想起他一直用力抓着糖丸的手腕,松开了一看,上面已经留下一圈乌青,糖丸盯着那里,咬着唇,感觉眼睛有点潮湿,好像有什么要落出来。
“糖……”楚风张了张嘴,要伸手。
糖丸扭过头,抬高了手用手肘顶开去,紫色的短裙在风里盛开出一朵紫罗兰,她蹬着台阶纵身一跃,跳到半空中,再用脚尖一点院中大树,很快就消失在周围黑暗的夜空里。
楚风看着空荡荡的手,桃花眼一敛,嘴角的笑已经淡去,单手背在身后,看了房间的方向一眼,跟着离开。
小院里一片树叶静静落下,好像从来就是这样,没有来过人一般安静。
……
这一个晚上之后,京城很多人在次日早晨醒来时尖叫出声。
有爱美的女人发现自己一头秀发被剪了个光头。
睡在烟花柳巷的恩客从猪圈里爬起来,还被猪拱了个狗吃屎。
明明在家里睡,可是睁开眼身边不是千娇百媚的小妾,换成了一条黑不溜秋的大蟒蛇。
或者,梳妆台的首饰都不见了,换成了一堆石头。
也可能虫子爬满床铺,还能从嘴里拎出半条,说明睡觉的时候不知不觉已经吃了半条。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