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边露出一丝鱼肚白,天空就要亮了。
这时候,容若已经被黑衣人带着来到了小镇的边缘,这里一派荒芜,连绵的山像是一幅天边剪影。
可是这里的山更像是黄沙堆积起来,没有树影摇晃,也没有草绿拂风,光秃秃的,单调中透出蕴养千年的腐朽沧桑。
西北黄沙天,在外面呼吸一段时间,都会发现口鼻都是沙子,抹一把脸,准能抹下一手沙子来。
休息的时候,容若蜷缩着身子靠在一颗树旁干咳,好像沙子都进到喉咙处,让她感觉有痒又烧,干涩涩的,非常难受。
黑衣人啃了一口肉干,看着容若那个娇娇弱弱的模样,满脸的不爽。
先前容若装扮成男子后,让他们一时失去了踪迹,好不容易找到,又如此拖累他的行程,就怕走的快了她随时都死过去,那他照样不能完成主子的交代。
黑衣人把肉干扔到容若脚边,语气不善道:“吃了赶紧上路,不要妄图耍什么花样,你没有这个机会。”
在这里歇息,除了容若身体吃不消外,他和另一个黑衣人约好了,一旦他那边善后就与他在这里汇合。
容若垂目看着脚边的肉干,赶紧嗓子眼更干燥了,好像飞进去了惹人瘙/痒的羽毛,捉不着,又弄不走。
“水,我想喝点水……”容若脸上苍白的往后仰靠,看着天边一点白线慢慢露出来,隐约夹着淡淡的绯色。
被人拖着走是非常不舒服的体验,尤其黑衣人脚下运了轻功,容若几乎就是双脚离地,像是破布一样让他拖地往前行进。
比起脚底和腿上被碎石磨搓出来的血迹,她捂住胸口,感觉发作的内伤更加让她随时处于晕厥的边缘。
“真麻烦!”黑衣人本不打算理会容若,可是看她要死不活的样子,还是站起来。
他们休息的地方不远处就是一条河,所以容若一直处于黑衣人眼皮底下,他不怕容若会趁机逃跑。
容若抬了抬眼皮子,又从腰带上抽出三根银针,飞快的刺入穴道之中。
她可以袒露自己的弱势,那样黑衣人才会更加掉以轻心,但是她懂得藏拙,在敌人不知情的情况下,她所拥有的医术,成了她唯一可以利用来反击的力量。
当然,容若清楚的知道,现在时机未到,因为就算把黑衣人弄倒了,她没有足够的力气逃回小镇客栈。
容若相信暗卫会找过来,可是需要时间,她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的保存体力,让自己在暗卫出现时不会太拖累他们,时刻准备着,未必做到出其不意,一招杀敌,最起码要使得控制她的人不能伤她,给暗卫营救的条件。
不然黑衣人手中挟持着她,就是暗卫出现了也会投鼠忌器,而她从不是坐以待毙的人,更不喜欢当别人的累赘。
等黑衣人带着水回来,容若装作若无其事的接过喝了两口,拇指揩去嘴角的水渍,抬眸道:“你们主子应该不会想看到一个死人。”
黑衣人眉头皱成一团,看着易容成清秀男子的女人,面容泛白,看着就弱不禁风,只是那双眼睛尤为透彻明晰,叫人看进入,好似轻易能看到底,可是又一片澄澈,什么都看不出来。
容若看着他神色变化,知道自己猜对了,否则他也不会这么大费工夫把自己弄过来,直接杀了扔在路边就是。
可是思来索去,容若不知道她有身上什么值得那个神秘男子惦记的。
唯一最具有存在感的价值,恐怕就是她身为静王未婚妻的身份了,但之前为了在人前演戏,慕北辰早就当着皇帝的面宣告婚约告吹,虽然相熟的人知道这不是真的,可外人不知道。
还有一件事最让容若介怀,她们从皇宫里秘密逃出连夜离开京城,连掌管禁军的端王都不知道她没死,那个神秘主子的消息从何得来。
容若握着水壶的手指逐渐收紧,除了皇宫内有他的人并且她的行踪随时被跟踪外,没有其他理由能够解释。
光一想到有人在暗中盯着她,一举一动皆在别人的眼皮底下,容若就感觉全身寒毛竖起来,对于那个未知的什么主子更忌惮了几分。
还有七见!
难道说,七见之所以半路失踪,就是和这群人有关?
这么想着,容若觉得很大可能性就是这个,就是不知道七见现在是死是活。
虽然七见跟了她没多久,但对于真心待她的人,她心中总是无限感激,毕竟七见若是出事,都是因她缘故。
西北的风很冷,把河水都吹的凉凉的,吞入容若口中,胃都冰凉一片。
“你去给我找一匹马来。”容若仰头,半眯着眼睛,不再装作柔弱无辜的模样,甚是坦然道:“如果你不想我在见你主子前就因为赶路而猝死的话,现在就去弄一匹马过来。”
来之前,绿雀给她看过地图,她知道前面有一个小型的市集,里面除了贩卖一些生活所需的物品外,还有活物买卖。
所谓活物,除了动物,马匹,还卖奴隶。
两国边界,鱼龙混杂,三教九流一应俱全,加上复杂的多民族汇聚地,自然而然衍生出与中原腹地不一样的落后与野蛮来。
那些被贩卖的奴隶有些和沈月一样半路被人捡到,也有一些在有钱人家中犯了错被打发走的下人,主子握有他们的卖身契,就可以对他们为所欲为,除此外,可能还有战争中失去了城池的战俘妻女,被官府发配充军到边疆的罪人……
容若所要的不是单纯一匹马,而是一个机会。
她算计时辰,从这里到市集大概需要半天功夫,一个晚上加半天功夫,静王府的暗卫如果还不能找到她,那就无颜再跟着慕北辰身后了。
显然的,容若突然表现出的强势让黑衣人愣怔了一下,他所认知的容若是昨天晚上行路是谄媚而话多的,身体又弱,是他最看不上眼的那种。
可是此刻,女子身穿一袭男子收腰宽袍背靠大树,清棱棱的眉眼清冷漠然,眉宇中甚至透出几分凌厉,天上第一抹光线落在她身上,好像在周围笼罩了一圈淡金色光泽,让她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圣洁的气质,好像不为凡间所有,合该立在云端高处。
一个人突然间变化出黑夜与白天完全不一样的性格,让黑衣人懵了一下,不过他到底不是蠢的,瞬间明白过来,“你装的!”
容若扯了扯嘴皮子,气死人不偿命的语气道:“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
四个字轻飘飘的从她嘴里吐出来,气的黑衣人抡起拳头恨不得一拳砸在她的身上。
可是,拳头送到容若眼前,与那她那双淡然的眸子对视,黑衣人忽然就停下了动作。
不是他突然怜香惜玉了,更何况容若还顶着一张男人脸,实在引不起黑衣人怜香惜玉的心情,只是他没有失去理智,忽然想起来,这个女人这么有恃无恐,不过是仗着主子要见她。
黑衣人想起主子之前的交代,务必活着把她带来。
这一拳下去,依照这个女人的状态,估计就要吐血而亡了。
所以不管黑衣人再郁闷,只好收了拳头,狠狠的瞪容若一眼,咬着牙根道:“让你再多活两天!”
容若撇撇嘴,倒是没有再说什么,毕竟真的惹恼了对方以至于失去理智,到时倒霉的还是她,死不掉也会受点罪。
“我休息好了,我们去买马吧。”容若拍了拍身上满身尘土,才多久,这衣服又被染了一层黄。
容若才明白,难怪这里的妇女喜欢穿颜色亮丽的衣服,否则像她这样清淡的水蓝色,被无孔不入的黄沙一沾,变的脏兮兮不说,就跟破抹布差不多。
黑衣人却不动,容若伸手揉着喉咙干咳了几声,“你也说了还要三五日,我的身体未必能撑得住。”
在确定了那个神秘主子很‘重视’她之后,容若不担心黑衣人会不同意。
“等一下。”黑衣人现在越看容若越不舒坦,冷眼瞥了眼,双手抱臂站在一旁,壮硕的身体像是一座铁塔。
容若挑眉:“你在等你的同伴。”
黑衣人没有回答,不过从他的神色判断,容若知道自己又猜对了。
这下就遭了!
容若原本以为两个人分开行路,可能要到最后才会汇合,只有一个黑衣人的情况下,她在市集找机会动手会方便很多。
退一万步来说,如果慕北辰的暗卫不能及时赶来,她可以借着那里的复杂形势找机会摆脱黑衣人也未可能。
毕竟换一张脸,换一套衣服,往人堆里一钻,亲爹妈都认不出好嘛。
但是看这个样子,这两人居然提前就约好了这边见面,那她的计划不是要泡汤了?
再看看黑衣人这么气定神闲,容若不由得想到,来这里的就只有这两个人吗,还是另有隐藏的其他同伙。
越想容若的心越凉,因为她觉得以那个主子的行事,非常周密且谋算很深,比如白龙山承德殿那事举例子。
在已经有了慎王出头的情况下,还有容媛公然在他身边,谁能想到慎王就是个被摆在外的棋子,真正与他合作的实际上是身居后宫的瑾贵妃。
他们会怀疑那些事有慎王出手,因为容媛的出现太过巧合,且行事诡异,但这确是敌人给他们的迷兵之计,而慎王和容媛也不过是那人随时可以牺牲的棋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