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看着沈姝拖动小厮的模样,神色微怔。
他自然看得出,沈姝用的都是巧劲。
可她动作如此娴熟,显然应是常做这种体力活才是。
然而,从影卫们探出来的消息推断——
这姑娘毕竟是沈府最受宠的女儿。
虽非寻常那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弱女子,像这种拖动重物的粗活,也实不该如此熟练才对。
思及此,男子看向沈姝的目光,不由浮上几抹探究。
不止他——
就连沈姝自己也觉得,拖动小厮这事,做起来竟比记忆里,和三哥在关外拖野猪那次还要轻松许多。
难不成……
在药师佛梦境里,她不止试药,还做过苦力不成?
沈姝来不及细细感受手上这种……陌生又熟悉的力道。
就突然发觉手上一轻——
男子骨节分明的大掌,极快从她手里抢过了小厮的身体!
沈姝直起身,见他单手就能轻松拎起小厮。
几步便将小厮扔到那扇与内院人工湖相连的门边。
沈姝的心里,不禁有几分唏嘘。
这还是自她知道男子是个“公公”以后,第一次见他施展蛮力。
沈姝遥记得,以前有太监去都护府宣旨时,她也曾和三哥悄悄跑进去看过——
那太监举手投足之间,比她这个女子还显娇柔几分。
更别提那时不时翘起的兰花指,直看得她起一身鸡皮疙瘩。
而眼前这男子——
同样身为“公公”,长相俊美不说,非但没有那些太监身上扭捏造作的女气。
他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气势,竟比上阵杀敌的将军,还像个将军!
这样的身手,怪不得年纪轻轻就能进北衙。
想来在北衙的公公里头,他的地位不会太低!
思及此,沈姝的神色,越发恭敬了些。
她紧走几步,上前跟男子道了谢。
然后便转头,远远望向练武场的方向。
此刻的练武场,已经几乎看不见火光,正是赵司马命令那小厮放火的“时机”!
沈姝不敢耽误,走近涂了桐油的竹林,点燃火折子,扔了出去。
抹过桐油的竹子,在遇火的瞬间,火苗“噌”的蹿出一丈高。
须臾片刻——
明月斋立刻就有人跑出来,朝着这边惊慌喊道:
“走水了!走水了!”
“快来人!快救火啊!”
“快!快打水!”
沈姝躲在暗处,留意观察上房的动静。
当眼睛蒙着白布的沈晋明,被福利、福喜搀扶着从屋里出来。
她总算松了口气。
看来,她和男子猜测是对的。
四叔带着兵卒藏身明月斋,果然是为了“瓮中捉鳖”。
现在就等着,赵司马这个狐狸,什么时候露出尾巴!
“姑娘,此地不宜久留,若姑娘不想被人发现,在下可以带姑娘避一避。”
正在这时,男子清越的声音,传入沈姝耳中。
沈姝眼见福喜、福利带着灭火的小厮,要往这边跑来——
她眉心微跳,迟疑一瞬,便朝男子感激谢道:“有劳公……大人了。”
对于沈姝来说,眼前这位,是个公公。
不算个男人,自然谈不上男女大防。
比起被明月斋的人发现自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沈姝情急之下,误唤出的“公”字,既短促又模糊,并未引起男子的注意。
反倒是她毫不扭捏,爽快应下他的提议,倒教男子眼底掠过一丝诧异。
男子自小习惯与人保持距离,不喜与人触碰。
方才在竹林里,他伸手拦下沈姝杀人的刀,与这次主动提出带她离开,是不想平添麻烦,情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
若是以前,在听到沈姝如此轻易应下,男子或许会觉得边陲蛮荒之地的姑娘,生性粗野随便。
可此刻,当他看见沈姝黑白分明的杏眸,纯澈无垢、坦荡自然——
“那在下就失礼了。”
他毫无轻视之意,郑重说完这句,大掌极有分寸轻揽沈姝腰侧,纵身跃上高墙。
沈姝只觉脚下一空,赶紧抓住男子衣襟。
几乎是眨眼间,两人已到了墙的另一侧。
两人的脚,刚落在地上——
突然,紧锁的角门外,传来一声惊呼:“快看!那里有人!”
沈姝攥着男子衣襟的手一紧,慌忙抬头看去——
就见男子低头,朝她比了个“嘘”声的手势。
在这个瞬间——
墙外火光,在男子俊美刚毅的脸侧,漫出一层瑰丽的金光。
看在沈姝眼中,就似看见从天而降、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让她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而男子,不经意间望进沈姝映着火光的杏眸,就好似误入璀璨的星河,不觉间竟也看怔了神。
正在这时,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朝他们的方向奔来。
“这人晕过去了!”
“咦?穿着沈府的衣服,不是沈府的人!”
“快!快把他绑起来,抬进屋里,禀了三少爷。”
原来不是他们被发现了。
沈姝心下一松。
直到此刻,她才意识到——
她正紧抓着男子的衣襟,两人之间贴得太近,而她……也实在盯着人家的脸,看了够久。
沈姝头皮一紧,赶忙松开手,往后退了几步,压低声音朝男子告罪:“冒犯大人,还请见谅。”
男子回神,清了清嗓,抬手虚扶:“是在下……呃……无妨,无妨。”
沈姝直起身,不敢抬头,生怕再失礼。
男子也负手转身,佯装盯着紧闭的角门,为方才短暂的失神,而感觉有几丝尴尬。
毫无征兆间,两人所在的方寸之地,陷入诡异的安静中。
就连墙外,明月斋的人们抬了昏迷的小厮远去,也安静下来。
在这份安静中——
突然,沈姝想到什么,低垂着头,朝男子恭谨问道:“大人方才说,有两件事要做‘抉择’,如今竹林的火已放了,不知您说的第二件事,是何事?”
出乎沈姝的意料——
她等了几息,回应她的,却是沉默。
沈姝疑惑抬头,就看见男子被火光映照的昳丽面容,难得有几分迟疑。
“大人,若是关乎沈府之事,还请但说无妨,请大人相信,不管遇上何事,只要跟沈府有关,我定有能力代爹娘做出抉择。”
男子闻言,沉吟几息,转头看着她:“沈长史下午带那位医者进了云疆深林,据在下所知,已有一拨人偷偷跟进深林里。
如今已过去五个时辰,即便来回两趟都已足够,可至今……在下没收到任何人出林的消息。
一边是姑娘的父亲,另一边,与在下有些交集。在下今夜来此,原本想请姑娘为在下引荐令兄,和令兄一道去寻一寻。
如今看来,令兄眼疾在身,有所不便。不知此刻,姑娘是打算继续留在沈府,还是愿和在下一起,去趟云疆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