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先生清了清嗓,调子挂的高高的说:
诸位莫急,
且听我缓缓说来,
世人都知萧儿郎,骁勇善战驻边疆。
谁知原是女娇娥……
垂守南夷,
战楼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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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城中是热闹的很,倒也不全是大祁快要办中秋追月会的缘由。
最重要的原因啊,便是,今日,是大军凯旋的日子。
百姓都赶着去瞧一瞧那位“地府将军”的尊容,看是不是同传言中所说的“头如牛首,面如马面,留着一把狮子样大的胡子”模样。
城门打开,王都一副热闹难当的模样像一股热流一般的腾起,感受到这股热流,明显马匹的步伐都走的自信了起来,踩着鼓点,晃的旌旗一摇一摇的。
这大军手里的旌旗分两种。
一种是用蚕丝锦缎做的黄色的“祁”字旗,此旗是大祁的幡旗,为首。
另一种,则是圆日一般红的耀眼的“萧”字旗,而这便是萧将军“萧家军”的旗帜了,此旗,居多。
因这萧家世代出将门,“萧家军”的名号是先王亲自颁下的。
而为首走来的那位,骑着高头大马,那马匹的毛发乌黑油亮。马上人一袭红衣,眉似剑锋,眸若明星,身形修长,英姿飒爽。
这位,想必就是萧家军的统帅,当今的镇国大将军,大祁历史上最年轻的帅:萧樯。
王都的少女们显然有些按捺不住了,尖叫声一阵接一阵。
“要是我也骑着高头大马走在最前头,那王都少女肯定也会为我癫狂。”大福对着二福砸吧着嘴到。
“得了吧哥,你也不看看自己这副熊样!”
其他人瞧着相互瞪眼的这兄弟俩,眼神竟突然有些错乱。这两人中间就像是有面镜子似的,生的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可这两人此时脸上挂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兄弟俩不解,为何偏偏就她一副春光满面的样子。
可为首这人,分明就是昨晚那个潜入城中逛窑子的瘦贼!
可此时,谁能想到她就是昨晚带头钻狗洞的小贼呢?可这人此时笑得一脸得意,直着身子,像是胸前安了朵大红花似的,还时不时挑个眉眨个眼。
虽然萧樯昨天也将洛宁城草草的逛了逛,但是毕竟看的不细致,而且也不是现在这般状态,左右两边百姓相迎,前面还有些许官员,再配上此时的礼乐,她心想难怪人人都想居庙堂之高,这种人上人的感觉,搁谁,谁不飘一飘?
可下一秒,她的神情立马就不自然了。
站在最前面的那个来迎她的那人——
不就是昨天扫黄打非的那位将军吗!
此时叶鞘正用一个怪异的眼神看着她。
叶鞘是武状元出身,虽是统城将军,官居三品,但是却十分厌恶官场,厌恶权贵的排场,今日萧家军凯旋,王都早半个月前就在准备这场盛大的接风洗尘了。叶鞘虽内心对萧樯也有敬佩,但是此时,明显是不屑的意味更甚。
“恭迎镇国大将军、众将士班师!”
卫公公一见萧樯,两只腿十分麻溜,马上迎上去,站在一个十分显眼的位置,拉着那阴阳的声音道。
叶鞘初见萧樯心里也是一惊,早闻萧樯年轻,而今见到,实在是一位出众的少年郎模样,除了眼中的些许傲慢,其他甚好。见此时卫公公已经说完那些套话,便也只是客客气气的道:“末将叶鞘。”
萧樯尴尬的回了个礼,微微偏头去看大福二福,见那兄弟二人此时也是闪躲在人群之中。
叶鞘瞧着萧樯这神色,好像有些不自然,很明显萧樯有意在错开他的眼睛,叶鞘突然觉得……萧樯怎么看着有些熟悉?可是叶鞘入洛宁城的那一年,萧樯早已出去征战,二人按理来说从未见过才对。
叶鞘是个直人,想到什么便问什么了:“萧将军,末将是不是同萧将军见过?”
“见过?不曾吧……何时见过?不曾见过!不曾见过!”萧樯一本正经。
“好像是昨夜……”叶鞘细细回想到。
萧樯沉着脸轻咳了一声,脑子迅速运转着该怎么办,主要昨天被叶鞘推门给撞了,今日是拿红色抹额特意遮住的,这要是被发现多尴尬啊。
“没错就是昨夜……”
萧樯正要开口,叶鞘又接着道:“昨日在坊间收缴了些许假画,其中有一张,描的就是萧将军少时。”
萧樯长舒一口气。
卫公公小心翼翼的问:“大将军,大将军,随奴进宫去吧。”
萧樯听见“进宫”两个字,心里咯噔一下,问:“进什么去?”
“进宫去。”卫公公挤着一堆笑容。
“哪?”萧樯侧着头问。
“宫!”
“什么?”
“宫。”卫公公字正腔圆的说。
“奥!老龚啊!哎你替我转告老龚我改日再到他府上登门拜访,此时乏了乏了。”萧樯笑着摆摆手道。她早就想好了,今天无论如何都不要进宫去,直接回府,管他谁来请谁来迎,她才不愿打进朝堂半步。
想都想的到,今日上朝,无非就是一群衣冠楚楚但是大腹便便的人一人一句夸。
她才不愿去哪种地方呢。
可是,老龚是谁?叶鞘疑惑,朝堂上未有龚姓的将士和官员啊,莫非是萧将军的朋友?想着又突然一叹,没想到萧樯少年得意,可是天妒英才啊,竟耳朵有毛病。
可卫公公依然是和和气气,他已看出萧樯在装聋,不像旁边这叶鞘,竟真信了她,卫公公小步子快速迈到萧樯的马边,笑着说:“将军,皇上还等着替您接风洗尘呢!”
萧樯见卫公公如此,她也没办法再发挥她的演技了,也便俯下身来,对他说:“卫公公,你能替我带句话吗?”
“自然自然!荣幸之至!”卫公公一脸狗腿。
“你帮我带句……”萧樯嘴角一扬。
卫公公脸色一惊,萧樯却笑得明媚,叶鞘看着此番景象,想着可能又是某种权贵之中的勾当吧,想罢脸色就沉了沉。
萧樯的背影远去了许久,卫公公的呆呆的愣在原地,耳畔回响着她方才说的那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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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卫公公回到皇宫时,早朝早该散了,可此时,大臣们便在朝堂上列的整整齐齐,等着将军朝堂参拜,然后一大堆奖赏册封等程序。
座上之人闭着眼,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卫公公咽了咽口水,对着四周哈了哈腰,他虽为这宫中两朝的老人了,但是萧樯这番举动,他可是真没见识过,结结巴巴的说:“回皇上……萧……萧将军已于辰时一刻抵京……然后……然后率将领回将府去了……”
“回府去了?”众人低声讨论到。
“萧将军还托老奴带了句话给皇上……”
卫公公还未说完,此时座上之人缓缓抬眼,轻声道:“知道了,下去吧。”
“嗯?”卫公公正错愕,座上之人已经离去了。
下早朝时,众人议论纷纷。
“都说萧将军少年得意,没想到,竟这般肆意。”
“那萧樯无非是仗着开朝那一役!居功自持而已!秦相,你如何看?”
走在中间那人,眉宇间凝满威严,连胡子都是一丝不苟的模样,早已年过半百,发间竟无一丝斑白。
“二十出头便立下此等战功,少年郎,当有此气血。”
秦相缓缓道,余光正好瞥见正从身旁经过的木一。
“木大人。”
众官吏这才回想起,难怪今日在朝堂上感觉有一丝丝的奇怪,原来来了个不该来的人——木一。
他无官无职,本就不该出现在早朝上,可他却又最受皇上信任,莫非——
秦相眼里却闪过一丝奇怪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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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拓銮殿中,顾北玚正坐着抚棋,木一站在一侧。
殿中肃穆的一片黑色,透着一丝凉意。
卫公公正在同顾北玚汇报刚刚给将士们颁下去的奖赏。
虽说皇上平日里看着平易近人,温润如玉,可每踏进这拓銮殿,卫公公总能感到一丝杀戮之意,背后发凉。
“皇上……这……方才萧将军让老奴呈句话给皇上……”
座上之人轻闭着眼,左手执黑,右手执白。一袭黑衣在龙飞凤舞的金线下显得雍容华贵。似乎并没有听见任何声音。
“……皇上?”卫公公声音拔高了一丝丝问。
半刻。睁眼。落棋。他才缓缓抬眼,缓缓一笑:“何话?”
“将军说……”卫公公尴尬的瞧了他一眼,头埋得更深了,“想睡觉,不早朝……”
没想到顾北玚竟然笑了,连眼底也荡过一丝温柔:“知道了,何时她想来见朕,她自然会来。”
“是……”卫公公讪讪退下。
棋罢,他黑袖一拂,棋盘厮杀成团,木一无辨胜负。
忽然,他轻笑一声。
“爱妃可知?”
“是。”木一看了他一眼,领命出去。
大殿恢复了寂静之后,坐上人突然变了脸色,一把将棋局弄混。
一拂手翻云覆雨,是对是错又是谁能评判的了的?
那年朝堂大乱,异族外患,在那场战乱之中,谁能去评判是非对错?
而今萧樯归朝,又是对是错?
他想见她,怎能不想?可是他不敢。
那年萧家被乱贼满门抄斩,他三个月后才将萧樯从密室救出,他帮着她瞒了天下人她的身份。而今她回来了,真是又喜又悲。那次乱中发生的事,能不能瞒过她?
顾北玚手撑着额头,突然胸口一顿翻搅,咳出一团黑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