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为救百姓身受重伤,请大人体谅!”
十六冷声道。
他此时心头的难过比愤怒更甚。萧樯方能为了救他豁出命去,可他此时都没有办法护着受了重伤的她……他纵然不害怕死生和酷刑,但他害怕保护不了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你……”
“昭察府自有处置。”
那狗官正想大骂却被木一打断。
淡淡一声,那人却不敢再反驳。
昭察府……狗官犹豫了一会,谁没事敢惹昭察府?更何况这本来就是一个阴谋。
“这……既然如此,本官先把罪臣萧十六带走,之后便向尚书大人禀告萧樯之事。不过……早就听闻木大人与萧将军熟络,木大人既为昭察府做事,应该不会包庇什么人的罪责吧?”
木一严厉的瞥了他一眼,狗官感到脸上都结了一层霜。好一会,那狗官才咽了咽口水,将人带走。
“木一。”
十六被拖拽着,回头死死盯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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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一背着萧樯,并没有直接回昭察府。
因为她身上的伤实在有些重。
正走至府门前,他突然目光一瞥,将萧樯放下后冷剑出鞘。尾随的人还未反应过来,只觉脖子旁有一道剑光。
“是我,鬼市月奴。”
月奴一惊,连忙道。
而木一只是冷冷盯着她。
月奴对上这双眼睛,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这是大祁第一杀手的眼睛,漆黑深邃,是阎王探查人间的眼睛……那日在鬼市她还不觉得,如今对上,仿佛这目光能将人心底看穿。
月奴叹了口气,也不想隐瞒,提了提自己挎着的药箱,解释道:“我是医者,将军脚上的经脉已断,若不及时医治,腿则废矣。”
木一的剑锋偏了偏,并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
“你放心,我若有异心,怎敢只身前往?无非是将军方才救我一道,我偿一道而已。你若执意不许,我便留命离去。可她腿伤如何,你自己清楚。”
“在你眼下,我能作何?我知道她是名将、是重臣,而我也自知我的能力。我不为别的,只是不管她此后是落牢还是立功,我治好她的腿都有助于我的名利。”月奴叹了口气补充道。
木一瞥了一眼萧樯,的确,此时萧樯的腿若不及时医治,恐有后患,而以此时的情形,他也没办法去帮她找大夫,而这人,杀不杀,也在他的掌控之中。
剑光收回鞘内,月奴跟着他进了府。
夜已经深了,院中有一位老妇正披着斗篷、抱着一盏灯坐着打盹,听见府门开,马上惊醒,困倦的道了句:“大人。”
岚姨是府上唯一的下人。
原本皇上赏赐的宅子时赏了好些下人,但是都被木一打发走了,他总说“人多,不喜”。可岚姨不一样,她是前年春天入京寻人时受了木一的施舍,为了报恩方才留在府上的。
但与其说留,不如说是赖。很多时候,木一都拿岚姨没办法。
岚姨见大人带了人回府上,心里一惊,顿时困意全无,打量着眼前人。
站着的姑娘虽带着一层白纱看不见脸,但好歹是个姑娘,真棒!
大人背上背的那个,看上去好像更是亲昵,可凑上去一看才发现是个面容清俊的小公子,岚姨神色又暗了暗。
“岚姨,劳烦您先烧些水来我房中。”
岚姨点点头,朝着月奴慈祥的笑了笑。
木一将月奴领至一处偏房,冷声道:“且在此处等着。”
月奴见木一转身要走,立即拉着萧樯的手把了把脉,叹息道:“背面朝上,先剪去衣物、排出血水。若你不方便,可以找那位婆婆代劳,只是将军的腿,你信得过,便来找我。”
不方便?木一不解,他虽不是医师,但是替一个男子脱衣排出血水有何不方便之说?
他点点头,离去。
木一将萧樯背至房中,让她背朝上的平躺在榻上。正准备去脱她的衣服,却发现她趴的死死的,他根本没办法动手,只好用剪子剪开背上的衣物。
他正要动手,撑在榻旁的手却突然被萧樯抓住。
“阿娘……”
两个字,锁住了世间所有的柔情。
木一垂下了眼眸。
“别怕。”
可他自己也没有察觉,他手间又温柔了些。
木一坐至榻边,纤白的手拿着剪子,轻轻将她背上被抓破的衣服割开。突然发现萧樯身上还裹着一层绸缎面料的布,此时染满了鲜血,只有仔细辨认才能看出来这原来是淡粉色。
鲜血结成的块已经和这层绸缎黏合在了一起,他必须把这层绸缎撕下来,才能排血。
他撕下衣服的手法虽然轻且慢,但疼痛肯定是不可避免的,他时不时瞥着萧樯的表情,控制着手上的力道和速度。
萧樯白皙的背上三条鲜红的爪印十分刺眼,可那爪印下面却纵横着无数道疤痕……
他不知道这每一道疤痕的背后萧樯都经历了什么样的苦难,但是可想而知她承受过什么样的痛楚。
他指尖轻轻触上她的背,为她排出毒血,萧樯显然有些痛苦。
“哥哥……”
她又道。
哥哥?
木一皱眉,什么哥哥?
萧樯怎会有哥哥?莫非是在喊十六?
但他看着她因疼痛而颤抖的睫毛,还是柔声应了句:
“莫怕,我在。”
正好此时岚姨叩门进来,木一缓缓收回手,端坐在一旁。
岚姨端着热水走来,看见萧樯背上的疤痕心中泛起一阵心疼,皱着眉担忧的看了一眼木一,拿着帕子去擦拭这位小公子背上的血水。
突然踩到地上那几片淡粉色的绸布,心中一惊。
这……
这不是女子用来抹胸的诃子吗?
原来如此!
岚姨惊讶的瞄了一眼木一。想着这个小娘子应该是大人的同僚,为了形事方便、不被人诟病方才女扮男装,大人如此小心呵护,想必……
那这位小娘子于大人……
不一般呐!
岚姨突然又心疼又欢喜,将手里的帕子往木一手里一塞:
“大人,你来!你来!”
木一对岚姨脸上突如其来的神情感到疑惑,莫非岚姨觉得自己和一个男人有染?
木一僵着手又往岚姨手上一递:
“劳烦您来。”
岚姨扑哧笑了一声,马上又叹息看向萧樯背上的伤痕。
“怎得添了这么多的伤,哎呀,这可如何是好……”
岚姨十分小心的擦拭着萧樯的背,擦过每一寸洁白的肌肤,擦过每一寸触目惊心的沟壑。
“大人,你怎么能让人受这么重的伤呢……被背上花成这样,多叫人心疼。”岚姨眼里全是慈悯。
木一见岚姨这副神色,不知道为何突然岚姨对萧樯这般偏爱,眼里的慈爱都要溢出来了。
闷声道:“我也有。”
岚姨笑着“啧”了一声,大声说:“这能一样吗!小娘子家家的!身上留疤心里得多难受啊!还有啊大人……可能是老婆子我老了,实在不懂你们这些年轻人,你瞧,你胡乱把人家小娘子的诃子撕成这样,小娘子醒了得羞死!”
“你说什么?”木一紧张的睁大眼睛。
“我说,大人你得懂得怜爱这小娘子,不能始乱终弃!”岚姨严肃说教道。
小娘子!?
木一眼神慌乱的瞥了一眼萧樯背上的一片风景,瞥了一眼地上那几片绸布……猛然别过头去看着地板。
诃子?
小娘子?
萧樯……居然是女子?!
他眉头紧皱,急忙用手去探她的脉搏。
他触电般松开手,突然一切都懂了……
萧樯为何怜爱纤纤却不娶纤纤、那日马车上萧樯的血水、他深夜闯入她房中她脸上的绯红……
还有顾北玚眼底的柔情……
以及,为何那日那蓝袍小道的话,令她咬牙颤抖……
原来将府真的诞有双生龙凤,可为什么两代人要对这个秘密守口如瓶?难道只是因为世间诟病女子不能入仕吗?而如果这人不是世人所知的萧樯,那真正的萧樯又在哪里?
萧樯……
助顾北玚复国的将军、横扫南夷的帅首,居然……
是个女子……
好一会,他才理清思绪,拾起一层淡纱往萧樯背上一盖,叹了口气,对岚姨道:
“岚姨,她的身份特殊,你不要告诉任何人,她……是女子。”
“好,好,老妇知道。”岚姨像是接受了一个严峻的任务一般,严肃点头。
木一再去探看萧樯的右腿时,这条腿已经因里面积血而变得肿胀发紫了。
他的眼里有些责怪,她是习武之人,自然懂得经脉的重要性,可是她为了一条萤魉居然断了自己的经脉……若腿经接不好、长不好,她这一辈子都会落下伤残……
而若想把它接好,那便是钻心入骨的痛,那痛……她真的能忍受吗?
金创药渗进了萧樯的血肉里,萧樯额头上冒着冷汗,岚姨十分焦灼。此时夜深,难寻大夫,可无大夫,这小娘子的腿可怎么办?
“大人……”
木一心里一震,接过岚姨手上的帕子,俯下身替她擦去额头上的冷汗。
“我在。”
可萧樯好像越来越痛苦,脸色煞白,岚姨连忙去探了一下萧樯的额头。
“瘟火……”
岚姨焦急的看着木一。
“你先在此处,我去去就回。”
木一疾步行至侧房,月奴正好开门。
“如何?毒血可否及时排出?此时可有瘟火?腿上可有发紫?”月奴忙问。
月光照在木一脸上,他眼里也闪着一丝焦急,此时这个女子的确可能能保下萧樯的腿,可是……
他既然发现了萧樯的秘密,他便决心替她守住这个秘密……
“可否劳烦姑娘将方法悉数教授?”
月奴沉重的摆摆头:“接骨之法亦难,更何况接经?不是我不愿,是我作为医者,不敢犯险,更何况你是男子,本身就不方便,只能我亲自去……”
木一偏头警觉的看着她,她竟知萧樯是女子?
此事关乎萧樯,那此人……
能否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