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熟悉的脸,和那一凛寒光,萧樯张口却无言。
木一抽回眼神,再未多看萧樯一眼。
他紧蹙皱着眉头,硬生生掰断那一节插入腹中的剑刃,然后左手捂腹,右手持着那截断刃,将身边看到他面目的人尽数斩杀。然后从容在血衣上披上小吏的衣服。
“十六呢……十六呢?”
木一不语。
萧樯麻木的拽着他的领子。
她没想到,木樨山一别后,再见到他会是这样一种方式。
“那张布告是什么意思?牢车里是什么人?你为什么押着那辆牢车!”
她颤抖,她只是想木一给她一个解释,说这只是中秋的一个游戏,说这一切都是一个梦而已。
“奉命。”
木一字字诛心。
“你放屁!”
萧樯挥斥着手上的九龙鞭,分明鞭子落在了地上,却像是狠狠的抽打在了自己的心头。
奉命?
奉什么命?奉谁的命?什么叫奉命?
她所以为的她归京交到的第一个朋友……
奉她甘愿战死也要守住他江山人的命……
去杀……她的家人?
萧樯红着眼,木一只感觉一道长鞭划过自己的胸膛,他被鞭子的重力甩的后退了数米,可他依然是垂着眼,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将军!”
一袭火光从坊巷另一端传来,为首的人是二福,但其后只跟着零星一点兄弟。
“其他人呢!”萧樯厉色,依然红着眼瞪着木一。
她实在气极,每一次,他都不愿还手吗?因为没有奉命还手吗?
萧樯冷笑一声。抬头看着那飞驰的羽箭,那些乱贼肯定不下千人,而今留在京城的五千萧家将,居然只来了零星不过三十人。
“将军……”
二福见木一这副模样心里一惊,正准备去扶木一,却被萧樯抽打在地上的长鞭拦住。
“回答我!”萧樯怒吼。
她心中已经料到了。木樨山一事,朝堂终究不肯放过他们。
因为一群伤人的猛禽,就要置十六于死地吗?那她的兄弟们,此时又在何处呢?
“其他……其他兄弟正在牢里啊将军!我们是逃出来的……可是将军,我们不是逃兵!我们从未有错!为什么朝廷要如此待我们、如此待十六兄弟……我哥……我哥至今……”
“闭嘴!”木一厉声呵住。
“朝廷……”萧樯喉头一滞。
突然,萧樯错感到已被一股熟悉的气味包裹。
木一那双冰冷的手正握着那截断刃,抵在她的颈上。
二福他们突然愣住,慌张的看着挟持萧樯的木一,不敢上前。
“退下。”木一握着刀刃的手又紧了紧。
木一深知,朝堂如此,便是为了清扫敌对,巩固自己的权力。而处置将军府和萧家将,就是为了引出被昭察府藏起来的萧樯,知道萧樯得知此事后定会鲁莽,然后再将他们悉数拿下。
只是没想到,今日他们的计划却被这些贼人打破,可是木一实在不敢保证,萧樯会做出什么事来。
可就如萧樯所说,如果不愿意去当盘错在权力之中尔虞我诈里的棋子,那就不能往他们的陷阱里冲撞。
萧家将皱着眉相互对视,咬着牙退了一步。
此时兵部的那些仓皇逃走的小吏恰好搬来了救兵,看见木大人挟持着了萧樯,心中自然也不怕了,拔着刀弩对着萧家将。
“卸刀,从轻。”木一冷声道。
-
那夜这群黑衣贼子是有备而来的。
早在三个月前他们就想尽办法悉数潜进了洛宁城。
平日里他们潜伏在城中各个角落,他们可能在洛宁城里干着不同的行当、有着不同的身份。只到了夜里,他们才混迹在鬼市之中。
只因他们却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都来自——楼愿。
楼愿是西域的一个部落,一个曾经繁盛可之后衰落的部落。
楼愿部落曾统领西域数百年,因为他们地处极端沙漠,却总有一些宝贵的产出,特别是西域女子,生的千娇百媚,最是喜人。
后来南祁日益鼎盛,双方战事不断,南祁联合西域另一个部落里应外合颠覆了楼愿王朝,西域由此变成了各个部落交相抢食的地界。
后来天灾人祸,各邦兴起疫乱,西域百姓苦不堪言。因为那时南祁曾帮过在病魇中苦痛的他们一把,所以在南祁向衰亡的时候,楼愿人千里奔袭帮助顾氏复辟大祁。
可谁曾想。
为了掩饰皇位争夺下的昏暗,大祁复辟后那些离家千里的楼愿儿郎并未归乡!而是全都离奇命葬洛宁!
此时此刻,那些头绑着红色额带、身着黑衣、手持弓弩的人,便是那些魂断于此的楼愿战士的兄长、胞弟、父亲和稚儿……
他们看着每一道羽箭上的火把划过天际,像极了陨落暗夜的流星。
人人皆知楼愿余孽被赶至了与沙漠和烈日相伴的荒凉里,可无人知洛宁这份灯红酒绿、纵享繁盛里葬下了多少归乡的思愁……
楼愿人愿为分给家人一口水而曝尸荒漠,也愿为落难时的一碗汤药放下往昔的仇恨。可那些笑容可掬的人,怎能如此安心的踏着埋下他们亲人尸骨的土地怡然自乐?
他们怎么能不恨?
又是一阵急促的乐声,是贼人的号令!
君思阁的御内侍卫紧张拔剑,皇室内眷一片慌张。
此时从君思阁望下去,月下那气派的追月台四处都已被点燃,随时可能坍塌。而那四面八方涌来的火光让许多人都想起五年前的那一次大乱。
众人纷纷往阁内躲去,顾北玚龙颜大怒,大骂看谁敢夺下他的江山。内侍们心里虽胆颤,可此时也不敢只顾自己逃命,只在哆哆嗦嗦的跪在原地。
内眷们已经开始哭啼,憷太嫔抓着一个官衔较大的御内侍卫要他务必要从人群之中救出她的乐儿,可无人敢应允。
只是那一片梨花带雨的粉黛之中,有一人却端端的坐着,眼里闪着一抹不明的神色。
这人便是昭仪秦惜兰。
突然,火光中冒出几面旌旗,上面赫然印着几个“祁”字,眼尖的人突然发现那将首,心中惊喜大呼:
“是相爷!是相爷来救驾了皇上!”
众人望去,果然是秦相!
这才想起秦相以前是同萧老将军萧崇営十分交好,时常一起习武练功、排兵布阵。只是萧老将军去世后,秦相再未换过武袍。
可今下那铁衣凛凛的老将,可不就是秦相吗!
众人一片欣喜,而秦惜兰却只是淡淡的抿了口茶。
一个内侍欣喜的举起黄旗朝秦相那一队兵马挥手。
“簌——”的一声。
只见那内侍额前直直的插上了一根羽箭。
君思阁又发出一阵女眷的惊叫。
“叛党……是叛党!秦相是叛党!”
终于有人发现,那些不断朝君思阁射来的羽箭仅有许多来自秦相一队。
御内侍卫掩护着将皇帝带入阁中。此时,秦惜兰却从鬓发间抽出一支金钗猛然向皇帝刺去。那只金钗却扎在了憷太嫔的肩头。
御内侍卫猛然朝秦惜兰的膝盖踹了一脚,秦惜兰跪倒在地。
“娘娘……”顾北玚错愕接住憷太嫔瘫软的身体,憷太嫔却依然张开手护在顾北玚面前。
“皇上!”
云贵人见状心里也是一惊,不过她也马上一把拦在皇帝面前,狠狠的扇了秦惜兰一个响亮的耳光。
“贱人!胆敢刺杀陛下!你同你那贼寇爹一样!都是贱人!”
云贵人说罢又是两巴掌抽在秦惜兰那张清秀的脸上。
秦惜兰并没有说话,享受似的看着那些火光。
顾北玚紧紧皱眉,将受伤的憷太嫔扶进阁中,然后冷眼盯着秦惜兰那张被抽红了的脸道:
“挂出去!示众!”
云贵人见素来温和的皇帝竟然如此,心里一惊,不过马上眼底又换上了一份欣喜,挑眉看着被押在地上的秦惜兰。
此时已经能看到东营、南营燃起的火光了。
云贵人心里少了一份紧张,居然像秦惜兰方才一般,端端正正的坐在了凳子上,看着御内侍卫将秦惜兰的手捆起来,然后把绳子挂置屋梁上,再把她整个人挂出楼外。
从云贵人这个角度,正好能看的见秦惜兰在风中摇晃的那张痛苦扭曲的侧脸,还能看到秦相一袭人面上的怒意。
“秦惜兰,你总仗着家强业大,而今啊,不是你死在你爹的眼下,就是你爹死在你的眼下了,你可还能那般清高?那般瞧不起人?”
云贵人骂着骂着突然心头一酸。
想着自己十岁那年父亲因为触碰到了权贵的逆鳞被秦相参奏贬逐出京……
想着秦惜兰素来一副谁都看不起的样子……
还在那日宫宴害死了令嫔,可她身后有她的相爷爹,尽管大家都心知肚明却无人刚直言是她的罪行……
曾经,她也想活成秦惜兰,做出一副对任何事都泰然处之的模样。可是她却发现她这辈子都不可能……
她曾觉得她与秦惜兰的比较处处都输的很惨。
就连一支心里爱慕的凤头钗都只能是捡到秦惜兰被踩碎的、不要的……
可她此时却觉得自己赢了,不是赢在秦惜兰此时的悲惨,而是她从始至终都敬爱着皇上,并且永不背叛北祁。
“秦惜兰,你终是没想到,你从来视为尘泥的我……李云来能这样看着你吧?”
云贵人看着此时被悬在半空的秦惜兰,就像看着深宫之中生怕一不下心就葬生黑暗的自己。
不仅是秦相,所有人都看见了被悬在君思阁的秦惜兰。
月奴瞥了秦相一眼,见那老头此时冲上胡梢的怒气,叹了口气。
“那可是你最宝贝的嫡女,你能忍?”月奴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