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陷害...”守闻沉默了半晌,面色铁青,突然争辩道,“我了解师兄,他绝不会为了区区钱银与那种人做交易!”
“哦?”白简抓住了守闻话里的漏洞,“那种人..是哪一种人?”他笑着颠了颠手里的一沓银票,“小道士,你好像话里有话啊...”
“我!”守闻自觉失言,颇为懊恼。“我知道的也不多...”
“愿闻其详。”白简靠在墙边,语气淡然。
“几个月前的一个晚上,有个带着兜帽的黑衣男子上山。”守闻一点点的回忆,“那天是我值夜。我看有客人深夜上山,便去询问,可他晃晃手里的腰牌,就绕过我去找思文师兄了。”
说到这儿,守闻解了腰间的一块白玉牌子,摊在手掌上,朝白简他们晃了晃;“诺,就是这样的牌子。我们白云道观每个人都有一块儿。”
倒不是什么上好的料子,只是通体洁白,上面龙飞凤舞的刻着“守闻”二字。
“身份铭牌?那个神秘人拿了你师兄的铭牌?”俏枝想到了个合适的称呼。
“嗯..也可以这么说吧。”守闻将腰牌系了回去,“我怕他对我师兄不利,便悄悄的跟在他后面。然后,便听到那人正在和我师兄讲...”白简抬眼看了看俏枝,语气犹豫,似乎是在思考怎么措辞。
“我姓余,我夫君是时耀。”注视着守闻的眼睛,俏枝缓缓开口道。
“对,时耀。他们正在商量时耀的衣冠冢...但我师兄没有同意,我当时只听到一阵激烈的争吵,没多久我师兄就冷着声音说送客。”守闻皱着眉毛,“我害怕被发现,就赶紧回去了。之后,那个人也回来了。他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就下山去了。”
守闻沉默了几秒钟,才继续道:“我再也没见过他。所以这沓银票应该就是个误会。”他朝着俏枝的方向恭敬的稽首,“我师兄是绝对不会做出这等事的,还望余姑娘安心。”
俏枝对此话不太赞同,她不置可否的走到白简身边,和他一起打量这叠银票。上面的面值都是五十、一百两的面额,大概有那么四五张,整整齐齐的叠放在一起。
在鄢陵,七十两就足够一户普通人家吃喝一年,这薄薄的一沓银票却足有三百两。这思文,未免太过富庶。
如果这些银票只是那个神秘人给思文的报酬...那时耀的那个衣冠冢真的有些蹊跷。
想到这儿,俏枝转身看了看红木柜子,学着白简的样子四处敲打,希望能再敲出来个暗格或抽屉。
“...你这完全不得章法啊...”白简无奈,“这柜子应该只有一处暗格,不过。”他打开衣柜,将手伸进去细细的摸索起来,“狡兔三窟,有时候东西也不止藏在暗格里。”说着,白简正在摸索的手一顿,“找到了。”
是一封用油纸包着的包裹,并不大。
俏枝伸手接过,犹豫了下便动手拆开纸包。守闻本想制止,却也只张了张嘴,没说什么。
这,这是...看着油纸包里的东西,俏枝傻了。里面是一封信和一套叠的整整齐齐的,散发着中药香的白色单衣。
如果她的记忆没有出错,这件单衣与时耀去世时穿的那套一模一样,一样从里浸着草药味道。
俏枝又拆开信封,只是信里的内容也中规中矩,只写了“事已办妥,此为酬劳,勿念。”几个大字。她想了想,拿着信纸举到阳光下,细细的查验,也没发现什么可疑之处。
似乎真的只是一封通告酬劳的信。可...那和衣冠冢一模一样的衣服又是有何用意?俏枝想起思文的死,虽说水火无情,但思文的死真的只是意外么?只是因为思文运气太差,没有逃走?
但不管怎么说,时耀的衣冠冢有问题,这是毋庸置疑的。但他们偷了时耀的尸身...要干什么呢...
看着俏枝盯着手里的两样东西出神,白简轻轻咳了两声:“守闻道长,您确定您说的那位黑衣人后续没再上山过?这个油纸包你之前见到过吗?”
守闻摇摇头,倒是守礼咬着手指犹犹豫豫的开口:“我在后山玩的时候,好像看到过思文师兄拿着个油纸包裹,但是不是这个...我不确定。我没太注意。”
守闻也道:“我没再见过黑衣人上山了。但我有一事不解,当日我师兄已经严厉拒绝了他的请求,如果黑衣人再次上山,难道师兄就直接同意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摇头,“这不符合师兄的秉性。”
“哦?你们的思文师兄...是个什么样的脾气秉性?”白简不甚在意的笑笑,继续在柜子里摸索着,“这红木柜子,怕也是他做了什么事情的报酬罢。”
守闻的眸色一黯。确实,他印象中的思文师兄,谦逊有礼,待人大方温柔,师父去的早,思文师兄是他们这一干弟子里最能吃苦,也是最优秀的弟子,没有之一。所以他代替师父掌控道观的时候,谁都没提出过质疑,还是思文师兄主动要思礼师兄替他分担一部分。
可是他印象中的师兄却无论如何不能和眼前这个有着大把银票和一个用料考究的红木柜子联系起来。
还没等守闻想好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便看到白简又从柜子里摸出了一本什么,哼了一声,递给了身边的余姑娘。
俏枝从容翻开,才刚第一页,便掉出来几张银票。她挑挑眉,索性拎起书脊抖了抖。果然,又几张银票飘飘荡荡的落在脚边。弯腰拾起地上的这些银票,上面的金额都是百两。
俏枝暗自算了算总额,咂咂嘴,这思文看着一穷二白的,没想到这么有钱。这都快上千两了,买下这座道观都足富裕吧?她再看看守闻守礼二人,也是一副震惊无比的样子。
这册书很薄,只有十几页,但里面记录的东西却让俏枝微微睁大了眼睛——里面记录的都是这些年,思文暗中获得的酬劳。
有些是驱鬼治病,有些是装神弄鬼,有些是看阴宅...杂七杂八的有很多,有些酬劳低,只有十几两银子,有些却高达数十两。而其中最大的一笔银钱,便是时耀的衣冠冢——足足五百两。
只是五百两那画了个圈,旁边用蝇头小字写了先付百两,余下的明年偿还。
还挺先进,俏枝无语,分期付款都整出来了....不过,这么说来,得有快九百两的银子是这位思文道长平时接私活赚的。如果这位道长有幸活到明年,拿到余下的四百两,就算说不上鄢陵首富,也差不离了吧?可惜..可惜啊
白简看着俏枝来回抚摸着那堆银票,且神色间还隐隐带着些嫉妒..终于还是忍不住的出声提醒:“人心不足蛇吞象,这思文道长算是败在这余下的四百两上了。”
见俏枝面露疑惑,白简清了清嗓子,刚准备开口,又马上压低嗓音,凑到俏枝身边耳语:“还是那句话,你觉得你或者是你的夫君,值得对方为了一个衣冠冢付出五百两的代价吗?”
白简呼出的热气喷在俏枝的耳朵上,有些发痒。她皱皱眉毛,不动声色的移开身子。脑海中却在一直思考着白简的话。
“那你还是觉得,这场山火的目的不纯是吗?”
“借力打力吧。”白简拿过册子,逐页翻看,“应该是三夫人通匪在前,幕后人算计在后,而这位思文道士...”
“就成了炮灰。”俏枝惋惜道。
“对。”白简点点头,虽然不明白炮灰的具体含义,可联系下语气还是能知道这不是什么好词儿。
守闻站在一边看着他俩捧着书册嘀嘀咕咕,有意想打断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能在原地焦灼的迈着步子,期盼能被注意到。
“那个,守闻道长。”俏枝看到原地踱步的守闻,不好意思的笑笑,将册子从白简手里抢过来递给了他:“抱歉,这些遗物...应该让你们先看的。”
到底是死者为大,纵然这位思文师兄曾是“陷害”时耀衣冠冢的帮凶,如今也气息全无,即将沦为一抔黄土。
守闻沉默着翻阅着那本册子,起初他还在怀疑这个册子的真假,仔细的眼看着纸上的字迹是否和师兄完全一致,到后面已经震惊于每一页上的一连串的数字,那些代表着银子的数字。
平心而论,虽然当今圣上更加重视道教,大力拨款兴修道观,但分到每一个道士身上的钱银却不多,再加上道教更重视随性散漫,而不是香客的供奉...别的不说,就说他们白云道观,大家都散漫惯了,每日最多也就两个道士负责香客,其他的大多在房中打坐或者山上清修。
客人供不供奉香火,对于他们来讲,皆是可有可无的存在,远不如山边的清泉和林里的鸟叫来的舒心畅快。而侍奉如三夫人这般的贵客更是让他们头疼、恨不能规避的工作。
因此,他们道观...其实并没有多少钱。
思文师兄这本册子上记录的,哪怕就一两页,也能抵得过他们白云道观整月的花销了。
印象里清贫守礼、温和待人的师兄居然是这样一幅面孔,怎能不让守闻震惊心痛。他身边的守礼还小,认字也不全,懵懵懂懂的看着册子,眼中的艳羡几乎要遮掩不住了。
“实在是抱歉。”守闻把册子收进袖中,看着白简二人,神情严肃,“我不知师兄曾做过如此多的错事。虽然他已经不在了,但我替他向余姑娘道歉。”守闻郑重其事的行了一礼,苦涩道,“关于他身后名讳的定夺,我也会与道观中的师弟们商量,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
白简刚要点头,便看见沈衙役从外面进来,请他们二人去见王赐,吃一顿便饭。
俏枝看看白简,心道,鸿门宴终于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