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师搓搓手,笑得嘴角藏着二斤猪油:“您等着,我这就给您上街上买几道好菜去!”搔搔头发,他转身出门时还不忘招呼小二:“二子,去,给贵客们把酒拿出来!”
原来店小二就叫二子啊...俏枝对这家酒楼的起名功力肃然起敬。
酒楼里唯一的厨师出去买菜了,二子也没闲着,嘿嘿笑着坐到了隔壁桌,看着俏枝举着筷子吃得甚是矜持,便开口搭话:“姑娘吃的好文雅啊,与我之前见过的都不同。”
俏枝舀了勺豆腐放进碗里,又夹了一小片鸡蛋做点缀,听到小二这话有些无奈:“不是...我们五个人,您就给我们搞出来两盘菜...这我不吃得矜持点别人还能吃到什么啊...”她朝着白简的方向努嘴,“看这位大侠还光吃茶不吃菜呢。”
白简正捧着茶吹气,听到这话便将茶碗搁到了桌子上,望向小二目光诚恳,眉里眼里都带着‘为何厨子还不回来,我快饿死了’的深层含义。
小二被这眼神看得发憷,又不好不搭腔,呆了片刻才磕磕巴巴的接口:“我们厨师应该很快就能回来...您再多等等...”
“行吧。”白简再叹一口气,下巴杵在了桌子上,目光幽幽,“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等也是等。不如您趁着这功夫给我们介绍介绍这酒楼?这老板怎么还跑了呢?”
提起这事儿,小二可真是有的唠了。他清清嗓子,几乎是声泪俱下、手舞足蹈的给俏枝他们绘声绘色的描绘了一副人间惨剧。
据他所说,原先老板盘下这酒楼也曾花下血本装修,单单是楼上那层雕了花的木头门就不便宜。而这两层的用途也和俏枝想的差不多——上层装修的温雅端庄,是给那些墨客文人吃茶歇脚用的;下层则更简单随和,也更富有江湖气,是给普通人吃顿便饭准备的。
按理说原酒楼老板贯彻了这种‘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的方针,酒楼就算不大红大火,也不至于如此萧条才对。可事情奇怪就奇怪在这里了,除了开业那段时间进来过几波人,后面就一日比一日的不景气,逐渐他们也就懒得打扫招呼了。
更诡异的是,起先老板也假装过食客去其他酒馆取经,明明装修、食材、主厨的手艺皆不如他们,却日日座无虚席,赚的盆满钵满。
当初老板盘下这家店便是看重这条街上其他酒楼的红红火火,用了全部家当,还找他们几个借了钱才盘下了这家酒楼。本以为很快就能翻盘回本,却没想到日日入不敷出。
到最后,老板连工钱都发不起了。几个员工走的走,跑的跑,最后只剩下他和厨子坚守在这里。倒也不是因为道义,只是因为他们借了老板钱,不敢跑。
小二边说边叹气,就差跪在地上摆个小碗朝他们乞讨了。俏枝咽下最后一口鸡蛋,偏头瞧了瞧依旧没动静的大门,“所以你们老板为什么跑路啊?这么大的酒楼说不要就不要了?这要是卖出去了他不是更亏了。”
“唉。客人您有所不知啊。”小二愁苦的缕缕打了结的头发,“我,方大厨还有老板我们几个是同乡。当初买酒楼和装修的钱其实都付的差不多。只是老板付得更多一点罢了。”
“当初刚开业的时候请了足有十几个小二和帮厨。到最后啊,工钱都结不起,还是我和老方...哦,就是刚刚出去给您买菜吃的厨师垫付的。”店小二苦笑了下,“老板跑得时候一点底都没给我们透,就给我们留了几两碎银子和一张房契一张地契。”
“留了张纸条告诉我们,他坚持不住了。酒楼是卖是租随我们处置。”小二越说越激动,连连拍桌,“可您说说!就这么个破地儿,哪有人看得上呀!这几天还是我们第一次开张。”
俏枝觉得,这情形怎么看怎么都像江南皮革厂,论老板黄鹤和小姨子的二三事。就在她魂游天际的当口,出去买菜的方大厨终于姗姗来迟的出现了。
他左手拎提着几个油汪汪的纸包,右臂夹着一小坛子酒,走得放荡不羁,活像黑社会老大出场。
到了桌子跟前,却小心翼翼的放下纸包,和他们几个陪着笑脸:“您尝尝,这是西街最有名的烧鸡和酱牛肉,我排了好久队才排到的,可好吃了!”说着话的功夫,顺着脖子淌汗,下巴上的软/肉一抖一抖。
白简已经把绳子拆开,开始吃了。俏枝虽然差不多饱了但瞧着方大厨的殷切目光还是捧场的夹了一块酱牛肉塞进了嘴里。
入口即化,带着淡淡的咸鲜。她眼睛一亮,又夹起一块酱牛肉吃了。
“好吃吧,姑娘?”方大厨憨厚的笑。
“嗯。”俏枝感觉多日不见的bgm又有响起来的趋势。
“好吃就行。”方大厨摸摸脑袋,“这些我们也会做。等回来有机会我给您几个做做看,味道保管不比这个差。”
他看白简吃得又快又急,明显是饿惨了,便和小二对视一眼,道:“您几个先吃着,吃完我带您四处转转,看看我们这家店。”
吃罢了饭,俏枝找小二要了块干净的毛巾,矜持的抹了抹嘴,对着站在一边翘首而立的方大厨道:“您要不...先报个价?我们边看边说。”
方大厨干巴巴的笑:“我们这生意不好,但装潢的还行。要说报价...我和二子都是一介粗人,实在不懂,不如您先跟我四处逛逛,看看您的心里价位?”轻飘飘的几句话,便把难题又抛给了俏枝。
“...行。”俏枝转了转碗,准备起身,就听见那小二略带着疑问问道:“请问几位...是哪位要买酒楼?是这位姑娘吗?”
嗯??这还带性别歧视的吗?俏枝皱了皱眉头:“一直在问卖不卖酒楼的不是我吗?”怎么...临了临了还质疑上了。
“对不住,对不住。”那小二咳了一声,朝俏枝拱拱手,“没想到是姑娘管家。”说着他把目光移到了白简脸上,面带同情且努力不露声色,“公子疼爱夫人,真是疼爱的紧啊!真是楷模,楷模!”
白简噗的一声吐了半口茶水,清月也赶忙捋着自己胸口,显然也被呛到了。
俏枝的脸皮青一阵白一阵,有心想解释,但看着小二和方大厨一脸我懂我懂的样子...又觉得越解释越错。沉默了半晌,才把气顺平:“您还是带着我们四下看看吧。”
方大厨点头称是,走在前面领路。小二跟在他们身后,前后夹击,大有一种怕他们跑了的架势。
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走了柜台附近,这里是小二的主场,明明是很普通的带着锁头的木桌木椅,却被他吹得像朵花一样,像极了前世忽悠游客不眨眼的黑心导游。
白简听着他的花式吹捧不置可否,四下打量了一圈,扬了扬下巴示意要去后厨看看。
方大厨殷勤的替白简掀开代表着后厨的布帘子,俏枝刚一进去,便看见一堆一堆的带着油污的碗碟堆在一起,上面甚至还有苍蝇和小强爬来爬去。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嗖了的饭菜味,俏枝干呕一声,捂住了鼻子。
小二在一边察言观色,干笑道:“乱是乱了点,但您看我们这边——”他快步走到放着灶具的地方,“锅子灶具都是齐全的,而且这灶台您看看!”他大力拍了拍灶台边缘,“同时烧几十个人的饭菜也不成问题啊!”
俏枝捏着鼻子看看墙上的污渍和角落里的蜘蛛网,皱着眉毛没接话。
方大厨干干的笑几声,领着他们从厨房出来,上了楼梯。
可能是许久没有人上来的原因,楼梯被踩得吱呀作响。跟在一旁的小二连忙道:“我们这楼梯可坚固得很!”说着原地蹦了蹦,“您不用担心这个。”
俏枝沉默着点头,一把掀开了挂在门框上故作风雅的纱帘。楼上的状况看起来倒是比楼下和后厨好很多,木门上的雕花有些粗制滥造,但远看上去也有些温雅的感觉。墙上还悬挂着几幅颇有意境的水墨画。
小二看到俏枝的面色稍稍缓和,连忙道:“您看看我们楼上的这几个雅间,当初可都是请了名家设计装修的。走廊尽头的那个雅间装修最好,阳光也好,您和公子以后搬到那去,肯定能过得和和美美!”
俏枝依言去看了看走廊尽头的那间屋子,推开门还未看清屋子里的构造摆设,便被扑面而来的灰尘呛了两口。
“唉,对不住,对不住。”方大厨搓搓手,“老板跑路以后,我们就没打扫过这间房。刚太激动,把这茬给忘了。”
“您看这床!”小二走进去,拍了拍床,又激起几层尘土,他在尘土弥漫里笑得一脸猥琐。“您看这床!够软!等您和公子住进来,肯定体验特好!”
......俏枝冷漠的转身下楼。
几人又随着小二和方大厨看了其他的几处地方,不过都有些平平无奇,只小二坚持的吹捧,誓要把这家没什么人的酒楼吹成‘米其林三星’的配置。
该逛的地方都逛了一个遍,他们又回到了最初的大厅。方大厨和店小二眼巴巴的望着沉思的俏枝和白简,等着他们给最终的答复。
俏枝清清嗓子,一边注视着他们二人脸上的表情,一边慢吞吞的道:“请问您预备卖多少?”
买是要买下的,毕竟李忘生道长当初指点的地方就在这里,就是这价格...可需要好好的商讨一番。
听到这句话,小二与方大厨对视一眼,目光中带着惊喜,只见方大厨颤巍巍的从怀里掏出来一张房契展开,一脸沉痛,“当初老板买下它的时候,足足花了这个数。”伸手比了个八,但您和他有缘,再加上我们真的没钱,“便这个数卖给您吧!”他伸出了六根手指。
嗯...俏枝想了想物价,试探:“六十两?”
闻言,方大厨的脸白了几分,倒吸一口凉气,把房契捂在了胸口,“您说笑呢?这么大的酒楼!六百两!”
六百两??俏枝瞪大眼睛,暗自思忖当初余沅桥给了自己多少银票,六百两,这抢钱呢!她遗憾的摇摇头,抬起一只脚朝门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