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着王寂的手,推开雅间木门,俏枝与王赐四目相对,一时有些无言。
锦儿的目光在他俩牵在一起的手上停留了几秒,才移开了视线,道:“姐姐,事情都办妥了吗?”
“啊...办好了。”俏枝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回答道。
她总是会下意识的把锦儿当做一个普通的小孩子,或许是她的柔弱太深入人心,也或许是她清秀的脸太具有欺骗性...直到这句小大人似的老成问话,才把锦儿从小孩子这个身份抽离开,让俏枝想起锦儿曾成功的谋划了一出大戏。
锦儿几乎是一下子便注意到俏枝绷劲的神情,有些懊恼的咬了咬唇,她依旧努力勾起天真的笑颜:“爹爹想找姐姐商量下晚上的事情。”
“不出意外的话,那几家的掌柜明里是不会找余掌柜麻烦了。”王赐替锦儿夹了一口菜,“不过暗地里谁也说不准。毕竟余掌柜的酒楼是要长久开下去的,而不是就三天。不过,我很好奇,我在鄢陵也生活了很久,这些掌柜虽背地里喜欢下绊子的阴损招,但明面上其实都说得过去,余掌柜不过是一介女流,在鄢陵的时间也不长,为何那些人连虚假的情面都不留?”
他晃了晃酒杯,一饮而尽,锐利的目光直直的注视着俏枝的眼:“听说俏枝姑娘并不是悦来酒楼的第二任掌柜,而是第三任,第二任方老板才买下这栋酒楼不过一天,就易主给了俏枝姑娘...这其中是否有什么隐情?”
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俏枝苦笑了下,把李盼告诉她的故事又原本本的告诉了王赐一遍。
听了整段故事以后,王赐沉默了许久,才道:“真是可怜了这位初尝情事的段姑娘...”感慨完这一句,他垂下了眼帘,不再说话。
俏枝又问道:“王大人,黄老板伪造身份在前,骗人感情钱财在后...就没有什么可以惩治他的措施吗?”
王赐摇摇头,笑:“你情我愿的事情有什么惩罚可讲?这位段姑娘是很可怜,但也只能这样可怜下去了。”他摇摇头,“更何况,其他那几位老板不也报复回去了?抛去银子不讲,两条腿和一条胳膊换一个看清人心的机会,其实不亏吧?”
亏倒是不亏...俏枝腹诽,这段剧情怎么那么像琼瑶阿姨的苦情戏,她是不是应该冲着王赐哭诉,黄老板失去的只是他的腿,可段姑娘失去的是她的爱情啊!!
额...想想就恶寒起来,鸡皮疙瘩掉一地。不过仔细想想,似乎也没错哦?那么纯情天真的小姑娘,经历的第一场爱情便是彻头彻尾的欺骗...如果她是段老板,拿刀砍了黄老板的心思都有。
见俏枝一直没回答,王赐识趣儿的转移了话题,询问俏枝今后的打算。
今后的打算...注意到锦儿紧张注视她的眼睛,俏枝笑笑,如今她在这里,有亲人,有朋友,或许今后还会有恋人,她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孑然一身的孤苦小明星了。
“应该会把酒楼继续开下去吧,一步一步,做大做强。”
“好!”王赐鼓掌,看着俏枝的目光里带着隐藏不住的欣赏,“余姑娘不愧是女中豪杰,不愧是鼎鼎大名的余府养出来的大小姐!与那些弱至女流果真不一样!我敬你一杯!”说完,他一口喝光了杯中的酒。
王赐一语道破她的身份,她倒不意外,毕竟从未刻意隐藏过,王赐既然要重拾‘好爸爸’的人设,自然要知道与女儿交往密切人群的家世,倒是锦儿一脸意外的眨眨眼,偏头去问王赐:“姐姐...哪个余府的?”
“普天之下,还有哪个余府能为天下人所知?”王赐不答,反问了一句。
听到王赐的反问,锦儿眨眨眼,一脸崇拜的看着俏枝,道::“原来姐姐是余府的小小姐!好厉害!”
俏枝苦笑着摇头:“余府出来的小姐...其实不是什么值得崇拜的吧?”
是了。白家与余府,一个武林一个官家,几乎都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状态,只是前者以侠气闻名,后者却以嚣张而闻名于世。
余父刚正,遇到不喜的人或物便直言劝谏,他自以为是为了江山社稷,但实际上却被所有官员嫌弃,暗自编排他好大喜功。别说普通官员,就连皇帝对他也不满许久,身居高位,九五之尊,怎么能见天的被一个臣子,还是个武夫指责错处?可偏偏余父不懂,他的眼里似乎只有家国天下,没有君主臣下,总是想当然的以为皇帝能理解他的一片拳拳赤子心。
察觉到俏枝嘴角的苦涩,王赐沉吟了下开口道:“你父亲的为人...其实大家都清楚...不过他这个脾气...”
王赐与俏枝皆干巴巴的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俏枝陪着王赐他们又吃了一会饭,只是饭快吃完了的时候,突然来了个衙役,请王赐回衙门一趟。王赐歉然的与俏枝客套一番,把锦儿和王寂留了下来,言明如果晚上出了什么搞不定的事情,就去衙门喊他便好,他必定会尽快赶来。
俏枝郑重又啰嗦的道了谢,将王赐送到了酒楼门口,目送他远去。
晚上如王赐所料,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俏枝度过了三天里最平静的一晚。
锦儿闹着要在酒楼和俏枝住一晚,王寂也不太想回去挨冷言冷眼,俏枝无奈,只能和白简一人领走一个。
她俩肩并着肩躺在床上,灯已经被清月熄了,屋内屋外都一片安静,只能听到两人淡淡的呼吸声。
“姐姐,你睡了么?”黑暗中,锦儿轻声开口。
俏枝翻了个身,没有回答。
“你还恨我吗?还恨不恨我骗了你。”锦儿又问。
沉寂,长久的沉寂,就在锦儿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俏枝开口道:“我有什么资格恨你呢?你也没真的骗我什么...该恨该怨的,应该是王寂才对。”
可偏偏王寂又拿锦儿当做现今的救赎。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王寂知道了真相,他会如何?”
“他是个很好的孩子,我不会让他知道的。”黑暗中,锦儿摇头,摇完才想起来俏枝应该看不到,于是又扯了扯嘴角。
“王寂是被宠坏了的小孩子,我这么做是为了他好啊。”锦儿用充满肯定的语气说,“姐姐,你看,他现在不就变得很好很乖了?”
俏枝只觉荒诞,不知要如何回答锦儿的问话。
“小孩子本身是善良的,被宠坏是因为大人的不善良。”锦儿窸窸窣窣的起身,点亮油灯,
豆大昏暗的灯火里,俏枝看到锦儿露出一个温和又残忍的笑容:“姐姐,你说,如果我在爹爹弥留之际告诉他真相,他会不会高兴的立马身体就好了?”
...俏枝说不出话,感觉自己的咽喉被锦儿死死的攥住,无法呼吸。
“哈哈开玩笑的啦。”看到俏枝的神情,锦儿又笑笑,扭身吹灭了灯,“爹爹的身体康健的很,这个事情根本不会成立的啦。”
“...睡吧。”俏枝翻身,悄悄的用被子蒙住了头。
锦儿依旧还是那个睚眦必报的孩子,只不过她明白了自己真正应该报复的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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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俏枝起了个大早,托修竹送锦儿和王寂回家。
临别的时候,锦儿牵着王寂的手,信誓旦旦的和俏枝保证,说自己会对王寂好。
是王寂,而不是弟弟。
俏枝明白她话里的意思,笑着把她送出门,直到修竹要带着他们出视线之外,她才低声说了句,不恨了。
她原本也没什么恨锦儿的理由。就像鲁迅先生说的名句,‘世界上的悲伤并不相同,而他只觉得吵闹’一样,没有设身处地,她永远体会不到锦儿刻骨的恨意与滔天的悲伤。
而眼下的结果也似乎是最终最好的结果。
一切都在有条不絮的进行,时光飞快的流逝,悦来酒楼也慢慢的凭借着独一无二的奶茶和水煮鱼攒了人气和一波回头客。
这日,天还未亮,俏枝就被白简巨大的拍门声吵醒。
瞪着迷蒙的眼睛开了门,俏枝还没来得及的兴师问罪,便被白简抢了先:“余掌柜,你是不是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啊?”俏枝一半的灵魂还在被窝里。
“还有五日,乡试就要开始了!”白简恨铁不成钢的提醒。
“哦哦...”俏枝点头点头,原来是为了这事...她慢悠悠的打了个哈欠,完全没把白简的焦虑放在眼里,“不是还有五日吗?”
“是啊。”白简凉凉的开口,“是还有五日,但乡试又不在鄢陵举办...赵兄马上就要启程赶往安陆镇了。”
“什么?!”另一半灵魂迅速归位,俏枝彻底清醒,“赵大哥今日就要启程离开鄢陵了吗?”
“不然呢?”白简没好气的往外走,“不然我这么早喊你干嘛?赶紧收拾收拾自己,再不去就真赶不上给赵兄加油了。”
紧赶慢赶,他们终于在驿站车马启程的最后一刻见到了背着行囊的赵钰。
其他人的行囊都有个半大的书童负责,唯赵钰孤单单的一个自己背着行囊,看起来又落魄又可怜。
赵钰本捧着一本书看得认真,听到白简喊他才回头,这才看到白简俏枝一行人。
他激动的挥了挥手里的册子,想要起身与他们寒暄,却无奈驿站的马车已要启程。
俏枝连忙冲他摆手,大喊道:“赵公子,祝你一切顺利啊!一定会金榜题名的!”
声音顺着风传了很远,赵钰捧着书册,默默的笑开。
一定。
他在心底默默的保证,为了自己,为了父母,为了奶娘,也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