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少侠,你这是做什么?”沐婕萝拦在许持身前,紧紧眯起眼问道。
许持看了她一眼,扬了扬手中的药草道:“药草。”
“我当然知道这是药草,只是属下想问一句,许少侠为何要拿着药草进厨房?若是属下未猜错,许少侠应当是奉了教主之命准备今晚的菜肴吧?”沐婕萝毫不拐弯抹角,盯着他手中的火焰花。
沐婕萝虽生在孔雀教,却对救命的药草不甚了解,用惯了毒的人看什么都是毒-药,所以许持自由了几日,得到准许下厨给段无量准备饭菜后拿出一把药草,她拦在厨房外对许持冷声质问。
许持也不恼,只轻轻回答一句:“你是不知道你们教主有病?有病就得吃药,不管是不是过年,懂?”
沐婕萝两眼瞪的和铃铛一般,压根没想到对方这么直接。
“还有,跟着我念,这叫火焰花,你要是不明白就出门左拐有间医馆,去问问这是干嘛的。”许持继续心平气和地说道,不等沐婕萝发难,段无量直接走了过来。
沐婕萝傻了似的地盯了许持一眼,段无量仿若未见,伸手摸了摸许持没有表情的脸:“阿持莫要生气,我知道你这是为我着想便好。”
许持佯装镇定地看他一眼,摊开手掌道:“我知道太多人怀疑,你看好了,这是火焰花,你之前用过。”
段无量看都不看:“我自然是信你的,否则又怎会让你替我准备菜肴呢?”
他笑的十分欢欣,丝毫没有那晚在温泉中反复无常的狰狞模样,许持绷住一个淡笑,转身进入厨房。
“教主,你就这么放心他一个白道之人掺和进来?”沐婕萝深吸一口气,终于忍不住低声问道。
段无量轻轻一笑:“他若负我,我便上穷碧落下黄泉地把人寻到囚于身边,也不算亏。”
他的声音没有特意压低,就是不怕许持听见。
在厨房中自告奋勇来做年夜饭的许持手臂一软,差点没把切菜刀砍到自己手指上。
呵呵,如果真让持哥逃走,你哪来的自信上穷碧落下黄泉能抓住持哥?
而他自然也不会认命地被这个魔头囚禁在身边,许持暗了暗眼眸,将手中的火焰花洗干净,撒在已经端出来的菜肴之上。
一个时辰后,许持在整条街的烟花爆竹和欢声笑语中走到酒楼的大堂,这里同外面是两个世界,段无量虽然松开了他的锁链,也不给他禁足,但四处暗藏的雀翎和不给外人进来声称被包下的酒楼足以证明段无量仍旧把他与外界隔离。
“你们来几个人,帮我把菜端上去吧。”许持四平八稳地冲着略显空荡的大堂喊道,不出所料,话音刚落便从角落里闪出人影,许持斜睨了一眼,记住了几个人位置。
借着几人的手,许持便能干干净净地换过衣服,表达这菜出了厨房就和他在没关系的意图,吃出人命概不负责。
他想也不想都知道,这些雀翎肯定得到过沐婕萝的指示了,菜送到段无量屋中之前要验一次毒,结果无碍才会开开心心让他吃,要是验出点什么,恐怕自己就得脱一层皮。
可持哥哪能这么蠢呢?
他嘴角挂着一丝笃定的冷笑踏进房间,已经换过一身衣服,火红丝质的长袍辉映烛光,同除夕这个吉时十分相配,而进了房间后他面容一改,化为平静,定定地看向已经坐在桌边的段无量。
段无量坐着不动仍旧有一丝得道高僧的寂寥模样,目光如水,唇角带笑,白袍白靴,若能拈花必能笑倾众生。
“阿持当真好手艺。”段无量笑的毫无防备,似乎压根不知道这些菜品被端上来之前经过了怎样的检验,当然,他不点破,许持也不提。
“我在山中每年除夕都会亲自下厨一次。”许持径直坐下来说道,毫无顾忌地自己动手斟酒。
段无量侧目视他,似乎觉得许持的每个动作都深得其心,这般自在不拘束,不像任何一个知道他身份的人所表现出的,于是笑的更灿烂:“那你的师弟们当真是好福气,好的都令人嫉妒了。”
许持举着酒壶的手一抖,下意识地去看段无量表情,对方却是笑的十分直爽不似有邪念,自己暗暗松了口气:“一帮熊孩子而已,只是想着毕竟是除夕,一年才能一次。”
“平日阿持不曾下厨?”段无量接住酒杯好奇问道。
许持冷笑几声:“曾经天天下厨,后来有现成劳动力为什么不用?”
段无量眉目一弯:“等阿持将我完全医好,我便为阿持日日作羹汤可好?”
许持看他一眼,不动声色地舀了一碗汤:“佛爷何须我医治,四颗碎片已得三片了吧,到时候借助舍利子神乎其神的力量,哪怕是绝症也能痊愈吧。”
段无量听到舍利子还是颇有所感的,他深深看了许持一眼:“阿持便是这么觉得的?”
许持明明已经束起耳朵了,可仍旧装作事不关己的样子冷漠道:“我怎么觉得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教主你做都做了。”就别biao立坊了。
气氛瞬间冷凝了不少,段无量的蓝眸不做掩饰直直注视许持,如同搅乱了一泓深潭,许持将碗推到段无量身前:“佛爷,这是长寿汤。”
一碗汤羹冒着热气,南瓜和胡萝卜被切成块装,炖的酥烂,上面还飘洒着几片红艳的火焰花瓣。段无量低头看着碗,幽幽问道:“阿持希望我长寿吗?”
持哥希望你早死早超生,许持心里想,嘴上却轻哼了一声:“只是叫这个名,当年八卦山上吃的东西少,我就和山民们学做了这个,名字还不错,就年年晚上做一道,图个吉利。”
段无量虽被前面受到些影响,可听到许持对他诉说曾经之事时还是有些动容,他目光落到汤碗中,再看看满桌的菜,温声道:“阿持,我知晓你心中仍旧埋怨我,可我所作所为皆是不得已为之,若你不计前嫌,我日后必定坦诚相待。”
许持讥笑道:“若是教主真能坦诚相待,就不会让左护法一路监视,连这些端上的饭菜都要经过一道道检验。”
段无量听完,莫名反笑:“阿持多心!”
许持心中一动:“难道他们就不曾验过毒?”
段无量扫过这一桌菜,对许持的贸然言辞不为所动,轻轻捧起冒着热气的汤羹道:“我说过,阿持于我有救命之恩,若不是阿持我甚至不知道我体内还有一种叫断长生的毒,从未有人对我如此悉心照料,托付真心过,所以我对阿持便是百分百信任的……”
许持一滞,笔直挺着的腰杆竟发虚般微微躬下。
段无量眯起眼,笑容纯粹而优雅,许持猜想,他将头发全部剃掉只是为了掩盖掉银发的真相,若是此人此刻是一头长发,那更是……
“若是阿持辜负我的信任,那便最好将我彻底杀死,否则只要我活着一日,我便会如阴魂般纠缠阿持一日,不死不休,”段无量深深看了许持一眼,便毫无顾忌般低头轻轻啜了一口汤羹,末了抬头看向许持舔了舔嘴唇道,“十分美味。”
许持差点没被他的这副模样吓到桌子底下去!
他说的美味的真的是碗里的汤而不是持哥吗!那个眼神恨不得把持哥吃掉是怎么回事!!!
许持强压心中波澜,对段无量这般说辞感到难以消受,点头道:“好吃你就多吃点。”
“我曾想过要站在无人能触,万人膜拜之地便是最为幸福,今日才发觉,能与阿持一道,更加快乐。”段无量放下碗道,一刻不停地表诉衷肠,却把许持逼得难以平静。
“教主……”
“阿持可以直呼我无量的。”段无量坚持道。
许持深吸一口气:“无量,你究竟想要做什么?集齐舍利子,还是意图登上武林盟主之位?你前前后后瞒着我做了那么多事,又是为何?”
“瞒着你是害怕你离开我,可终究未能瞒住,所以我用尽全力也要将你留在身边,”段无量肯定地看着他,“而舍利子……那是我一直为之努力的事,我要像个正常人一般,受到尊敬,受到膜拜,可以光明正大的表达我所想要的一切和喜恶,不用遮遮掩掩。”
“可无量佛这个身份,难道没有给你带来你想要的一切?现在武林中人谁听到你的名字不会尊敬地喊一声佛爷!?”许持微微激动地反问。
段无量面沉如水:“若是他们见到了我本来的模样,可还会如这般敬仰于我?银发蓝瞳,天生异象,连父母都嫌弃厌恶,怎么可能被世人所接受!”
许持一时语塞,意识到外貌异常是对方心中的一块心结,不禁结巴道:“银发蓝瞳又怎么了……我就不觉得厌恶,很好看啊……”
段无量眼中异色划过:“你觉得好看?”
许持自觉说错了话,困窘无比,可内心的确不觉这幅模样有多可怕,毕竟他曾经学习药理的时候接触过一些白化病人,有些人肤白貌美甚至比一般人都要好看,许持会说?
见许持咬牙不说话,段无量不禁轻轻笑出声:“阿持不必为了安慰我而说违心之话,是否天生异象惹人嫌弃我已经体会的太多。”
许持涨红了脸:“你是不是男人,长的和一般人不同怎么了,不是所有人都觉得异样就是怪物的,我就觉得你若是银发及腰必定十分好看,所以你一直把自己捆在这种你和别人不同你就是最可怜的思想中,活该痛苦!”
段无量微怔。
许持也瞬间收了嘴,该死,明明是想先把人安抚下来,怎么自己倒先激动了!
“阿持说的……可是真的?”段无量怔怔问道,“阿持不会害怕、不会嫌弃我与常人不同?”
这种时候,说嫌弃恐怕会被一掌拍到墙上抠都抠不下来的吧,许持硬着脖子道:“自然不会!”
段无量看着许持,如溺水之人仰望浮木,那一刻许持的心里是有一丝动摇的,这样的人,其实也是有点可怜的……
可他怎么能轻易原谅这么久以来的欺骗和背叛呢!
许持又猛然握紧双拳,把曾经的每一幕都重新回顾了一遍,强迫自己正视眼前之人。
段无量,无量佛,白孔雀,每一个身份都对应着他的一副面孔,作为无量佛,他宅心仁厚宽容待人,作为白孔雀,他心狠手辣杀人如麻,这样的人信口开河随意几句都是经过千锤百炼出来的,自己又怎能因为他一番说辞就忘记了他的真面目呢?
更何况……
许持眼眸微沉,这人费尽心机留住自己,不就是为了自己的回春指吗,还有八卦门中的舍利子碎片,本就是他此行的目的,如此一来,他诚恳言语到底还有几分是真的?
可笑可叹,自己总是被他的表象迷惑,步步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