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一章(1 / 1)

Z市城南一所私立医院。

过了十二点,走廊上沉重的脚步声混合着女人的哭声,在四周的静谧中,突兀异常。

手术室的门被从里推开。带着口罩的医生走了出来。

女人抹了把泪,上前问:“我儿子怎么样?!”

“虽然弹出了安全气囊,但是早在之前,驾驶座的人就因为反冲力,撞上了前面的车窗,伤者肝脏受损严重,情况不太乐观,可能……”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医生也就打住了。

顿了下,才又说,“后座的人系了安全带,情况不严重,只是小腿骨折,一些软组织挫伤。”

“肝脏受损严重!不可能!我儿子不可能有事!”女人上前掐住医生的胳膊,“他才十七岁!你救救他,要是我儿子活不了,我要你赔命!”

女人尖锐的指甲陷入了肉里,医生皱了皱眉,这样无理取闹的家属他不是没遇到,但是眼前这对夫妻,他还真不敢得罪,所以依然保持着耐心。

“那个,倒也不是没办法,可以进行肝脏移植手术……”

不过令公子的情况不太乐观,怕不能等几天,这么紧急,也找不到那么合适的□□。

后半句,医生为了自己人生安全考虑,暂时没有说出来。

相比女人的歇斯底里,一边的男人倒显得沉稳,“有合适的□□吗?可以马上安排手术吗?”

顿了下又说,“带我去抽血做检查,我要为我儿子捐肝。”

女人听完,一把抱住自己的丈夫,“志海,你一定要救救我们阿璇!他是你亲儿子!”

医生犹豫了两秒,决定实情相告,“伤者的状况来说,至少得接受移植百分之八十的肝脏,如果是活体移植,相当于……”

“相当于什么?”

“以命换命。”

走廊安静下来了两秒,女人再次放声的哭了起来,“两个人都在车上,为什么偏偏是阿璇,不公平!阿璇要是有事,我要祁木言偿命!”

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女人回头抓住了自己丈夫的手,“我有办法了,只是把祁木言的肝脏换给阿璇!这样我们的阿璇就会没事,你说对不对?!”

女人话落音,窗边刚好劈下闪电。

医生不知道是被闪电吓到了,还是被女人的话吓到了,退后了两步,满脸的不可置信。

“志海,阿璇是你的儿子,你要救救他啊!”

男人犹豫了几秒,看着怀里梨花带雨的爱人,终于下定了决心,声音沉冷没有温度,“阿璇换了肝脏,能活多久?”

医生怔了两秒,如实回答,“如果恢复好的话,二十年都没有问题。”顿了下,又开口提醒,“不过,移植的话,并不是谁的肝脏都适合……”

“两个人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匹配的可能很大。你去抽血做检查,如果可以,尽快安排手术。”

蒋志海外面阴沉沉的天,都是他的儿子,这次就要看老天的意思,如果不匹配,只能怪阿璇福薄。

但如果匹配的话,那就只能说是天意了。

医生完全被骇住了,他几乎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同样是儿子,拿着一个儿子的命,去续另一个的……

虎毒尚且不食子!

况且会出车祸,完全是驾驶座的人,一手照成的,转弯车速太快,撞上了迎面的货车,驾驶座没有系安全带,因为反冲力撞向了前面。

看着医生久久没有回应,男人皱了皱眉,斩钉截铁的说:“照我说的去办,你还想正常工作,不想接受调查,在牢里面度过余生的话。”

医生脸色变了变,没想到对方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要供两个儿子留学,还有赡养两位多病的老人。而他自己只是一个主任……为了钱,他确实做了很多见不得光的事情。

“我会让你升职,还会额外给你一笔钱,如果你不去做,我保证你会出事。”男人加重了砝码。

医生终于点了点头。

算了,别人的家事是他管不了,他还有自己的家。

两天后,结果出来了,两个人是同父异母,却有六项匹配,简直是最佳的供体。

当天下午,两个人被推进了手术室。

手术室灯灭,一个被转入了加护病房。

另一个,在手术室心跳便已经静止。

祁木言漂浮在空中,看着病床上的自己,又回头看了看被推出去的人。

还有跟着那张推床,离开的自己的父亲。

对方就这么走了,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

也是,床上的他胸口都是血,随便缝合的伤口崎岖丑陋,也不好看。

他感觉到自己越来越微弱了,人死如灯灭,他也许马上就要消失了。从此再无牵挂,所有的事情都一比勾销。

由不得他。

祁木言摸了摸眼角,妈妈,你曾经让我好好的和他生活,但是你可曾想到,有天他亲手要了我的命。

我后悔了。

要是能重来,我不会遵守和您的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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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经过层层的树叶过滤,只是在室内投下星星点点的斑驳的光影,并不炙热。

一曲奏完,少年从钢琴前面站了起来。

蒋志海领着一个女人走了进来,满面笑容的和少年介绍道,“小言,这就是我和你提到的姜阿姨。”

祁木言站在原地不说话,用眼睛打量着两个人。

姜露和蒋志海对视了一眼。

对方的反应,出乎了他们的意料。

姜露使了个眼色问蒋志海是怎么一回事。对方之前和她说,那个孩子有点内向,只知道每天弹琴,对她的到来,不会有任何意见。

现在的状况,可不像没意见的样子。

蒋志海咳嗽了声,“小言,我昨天不是和你说过,阿姨今天要来家里吃饭。”

“我有些不舒服,去休息了。”祁木言说完,不等人在开口,径直的上了楼。

他不想看到这两个人,也不能保证,自己情绪能一直保持稳定。

回到房间,祁木言把手举了起来,仔细的看看,十指修长灵活,没有半点疤痕。

母亲曾说过,弹钢琴的手要好好保护起来,不能受伤,他也一直很小心,

一直到蒋思琪不小心把他绊倒。他的手被倾倒的桌子砸到,顷刻间,右手都是血,三根手指粉碎性骨折,上面更是多了几道再未消失的疤痕。手指不能正常弯曲,从此,他就不能弹钢琴了。

而现在,他的手还好好的,甚至连着弹琴的手势都没有生疏。

祁木言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怎么回到了这里,他摸了摸胸口,心脏跳动的鲜活。

当初被摘除了肝脏,他本来以为自己就这么魂飞魄散,从此消失,不想却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他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投胎转世,因为忘记喝孟婆汤,所以自己依然记得前尘往事。

他在那个世界,平安的过了十四年,可是现在,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他又回来了。准确的说,是回到了一切事情的开端,

他死的三年前,姜露第一次,踏进祁家的门。

祁木言回过神,从抽屉里拿出了相册,垂下眼睛,一页一页的翻阅起来。

照片上的女人,漂亮而温婉。

他想到了母亲临终前对他说得话。

母亲让他们父子好好地过,让他照顾好自己,可是,最终他一条都没有办到。

对不起,祁木言伸手去抚摸照片上的人,不过这次,至少他会尽量的照顾好自己。

--

祁木言一直关在房间里,过了饭点都没出来,一直照顾他起居的汪妈不放心。下了碗面条,推门走了进去。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今天姑爷把那女人带了回来,也难怪小少爷会不好受。

“又在看大小姐的照片,小少爷,你先吃点东西吧。”

汪妈是照顾祁木言长大,她的丈夫早亡,膝下无儿无女,一直以来,对祁木言疼爱有加。

祁木言垂下眼睛,没有说话。

他的相貌随了母亲,五官温婉精致,一双眼睛像是沉静的湖水一般。

汪妈心里一软,想起了过世的大小姐,心里多了几分伤心。

大小姐过世还不到半年,姑爷就带着个女人进了家门,这也太过分了。

对不起死了的人,更对不起活了的人,竟然惹得小少爷这么伤心。

祁木言抬起了头,“我不想在这里。”

他不能做到,和凶手在一个屋檐下,当初十几年的父子情分,早在肝脏被活活取出来的那刻,就断得干净。

汪妈愣了下,也有些着急了,“小少爷,你可不能这样,这个家只有你一个人姓祁,该走的可不是你!。”

祁木言的母亲祁忻月,祁家唯一女儿,是位钢琴家,一心沉醉于音乐,祁家两个老人见女儿这样,这才招了婿,让蒋志海进了门。

男方倒插门,两个人的孩子,随了母亲姓。

祁木言继承了母亲的天赋,三岁开始弹琴,十六岁就收到了享誉国际的某所音乐学府的通知书。

不过那时候因为手指受伤,他到底没能去读。

不知道是醉心音乐的人本来就心无杂念,还是因为他小被保护的太好,祁木言一直到死,才幡然醒悟。

妥协和容忍,不但没有用,而且连着自己都保全不了。

那个人自母亲死后,待他就大不如前,他曾经还以为,是因为母亲过世,那个人伤心过度的原因,所以才会点头首肯。

上一世,他看着父亲再娶,看着继母的子女住了进来。

他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直到最后他才知道,自己的存在对于那些人来说就是最大的危机。

那个人笑容满面的领回来一个陌生的女人,笑着和让他叫阿姨。

这是所有噩梦的开始。

祁木言回过神,“汪姨,我不想在这里。”

这次,他绝不重蹈覆辙,他要主动的离开这里。

汪翠张开嘴,话却卡在了喉咙,最终叹了口长长的气,“你可不能这么傻啊。”

母子俩的性格一样倔强,下了决定的事,很难改变主意,她一时也不知道,要怎么劝慰,小少爷说不饿,她劝说了几句,只好端着冷了的面条走了出去。

祁木言走出房间,深深的看了一眼沙发上坐着的人,又走到了房间。

他真的很想去问蒋志海,为什么那么狠心,叫人活生生得拿走了他的器官。

两个人,不都是你的儿子吗?为什么要这么的厚此薄彼?

想来也有些好笑,生他养他的父亲,本来以为在母亲死后,是他最重要的人,可是,他一次次的妥协,最后却把自己陷入了不复的地步。

那个人当时说他,整天拉着脸,但是他真的笑不出来,能让那三个人住进来,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

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如何能在母亲死后不到半年,便坦然接受父亲再娶,然后看着继母,一点点清理掉,房子里一家三口生活过的痕迹,清理过母亲的东西。

这也让他本来就不是开朗的性格,变得话更少了起来。

他想去问问对方,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祁木言把相册收了起来,拿出了最右边抽屉里的一串红色碧玺。

这是他外公送给他的礼物,因为颜色艳丽,他很少去带。

反倒是第二世,这串碧玺再次到了他手里,因为是旧文,当做念想他时刻把带在身边,这才发现里面的机巧。

祁木言闭上眼睛,默道入府。

洞天福地里水软山温,浮岚暖翠,天空蓝的透彻。

祁木言有些诧异,三世这串碧玺都在他手里,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

只不过第一世,他没发现碧玺里的乾坤,一直第二世,这个空间才发挥作用。

耳边是林籁泉韵,他快步的走了过去,发现上一世自己经营的一切都还在。

湖边的木屋里一切如旧。

惊喜过后,平静下来的祁木言坐在竹椅上,这里的空气没有一点杂质,呼吸间让人全身心都放松了下来。

一天没吃饭,现在,他也终于感觉到饿了。

屋后就有果树,祁木言摘了两个果子饱腹,带着果香味的清甜,仿佛能一直到达肺腑。

害怕被人发现,没敢久留,祁木言休息了会儿出了空间。

上一世他的手伤了之后,低迷过一段时间,突然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

母亲在世的时候,帮他请了家庭教师,进度远远的超过了学校同龄人,他很少去学校,也少有正常的社交。

母亲死后,他便把自己封闭了起来,觉得和整个世界都格格不入。

现在知道碧玺里的空间还在,祁木言松了口气,更加下定了决心暂时离开这里。

靠着空间里面的药材和其他的东西,他不至于太辛苦。

祁木言握紧了拳头,这次不会重蹈覆辙。

他,只是暂时的离开,总有一天他会回来的。

这里是母亲生活了几十年的地方,是他长大的地方。现在离开是因为自己羽翼未丰,总有天他会让这个地方完全的属于自己。

———

蒋志海十分的诧异,他没想到向来温顺的儿子,在他把人带回来后,居然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他软磨硬泡,甚至表示让步,暂时不会让姜露住进来,祁木言都不为所动,坚持要搬出去。

蒋志海见对方半点说不通,终于脸冷了下来,“你还记得你妈妈临终说的话吗?你现在走了对得起她?”

祁木言沉默不语。

他以前,就是因为记挂着母亲的话,一直忍让,却得到了那样的结果。

蒋志海见对方不吭声,有些烦躁,“好吧,你要走也行,你在这里,我会供你吃穿,但是你走了,我就不负责了,你自己看着办。”

威胁的意味明显。

一个温室里长大十六岁的少年,离开家能做什么,他本来以为儿子会就此妥协,不想却听到对方说了一个字。

“好。”

蒋志海有些懵了,一直到祁木言收拾好了东西,他才反应过来,一把抓住人的手腕,“你不能走!”

祁木言回头,“是因为我手里的股份吗?”

他的手里,有不少份额的祁氏的股份,是祁家的两个老人留给自己外孙的,占很大比重,因为他没成年,才由监护人代为保管。

蒋志海怔在了原地。他没想到平时乖巧的儿子,这么不给他面子,吃了秤砣铁了心。

“你胡说什么?!”心思被点破,为了掩饰心底的慌张,几乎想也不想,一巴掌打了过去。

“天啦!你打他,这个女人进来的第一天,你就打他!”

汪翠听到响声出来,尖叫一声,推开了蒋志海。

姑爷威胁小少爷的话,她刚刚也听到了,作孽啊!大小姐才去了多久啊!难怪小少爷想走!有了后妈就有了后爹,这话一点没说错!

看着小少爷肿起来的脸,她在心里下了决定,刚刚那女人一看就不是好人,与其这样,她还是带着小少爷走了好,免得受气!

蒋志海看着自己的手掌,怔了怔,这还是他第一次打孩子,这一巴掌用了十成的力气。

祁木言的嘴角破了,流出了血,但是,表情却是笑着的。因为这一巴掌,和后面他所要经历的比起来,不值一提。

蒋志海有些慌了,至少现在,他还是很看重这个孩子的,毕竟是他从小养大的,对方也一直很听话……

但是对方的表情,却让他一句话说不出。

祁木言快速的收拾了东西,拎着箱子走了出去,再没说一句话。

汪翠看了蒋志海一眼,留下一句,“你会有报应的。”也跟着走了出去。

看着一老一小走远,蒋志海的脸色难看。

他这才想起了,自从他带人回来,祁木言就没叫过他一声“爸爸”……

——

离开了祁家,汪翠先找个地方,把两个人安顿了下来。

她这些年在祁家做事,老爷,老夫人和大小姐待她宽厚,她也存了些钱,算了算,应该可以让两个人渡过这两年。

等小少爷成年,拿回了祁氏的股份,就会好起来。

她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老爷把手里的股份,没有给姑爷和大小姐,都给了小少爷。因为这样,当时的姑爷很长一段时间,脾气都很大。

“小少爷,今天我们先在这里休息,明天我去找房子,我们得找个能长期住的地方。”

“汪妈,你不要叫我小少爷了,我们都出来了。”顿了下,祁木言从背包里掏出一张□□,递给对方,“这是我的压岁钱。”

他从小到大的压岁钱,一直放到那里没动过,也有可观的一笔数目。

“既然是压岁钱,当然要自己收着,你放心,汪妈有钱!”汪翠自然是不肯收。

祁木言笑了下,“那也放在你这里吧,我们现在搬出来,多得是要用钱的地方,而且我怕一不小心,我就把卡弄丢了。”

汪翠听对方这么说,伸手接了过来,“那先放在我这里。”

看着祁木言的脸,她又找来了冰块,自己的孩子能下这么狠的手!

汪翠办事利落,第二天就找到了房子,地段不错,两室一厅七十个平,家电齐全,虽然不能和以前住的地方相比,但也整洁干净。

这个房子不便宜,但是她舍不得让孩子吃苦,也就咬牙租下来了。

搞完了大扫除,收拾好了房子,看着正在擦钢琴的少年,汪翠想了想问,“小言,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祁木言上午的时候,回去了趟祁家,就带走了这台钢琴,这是他母亲的异物。

“我想去学校读书。”

上一世,他手受伤了后,缓过来后,是有想过接着读书。

不过,经历了那么多事,他当时有了轻微的自闭症,举步维艰,和整个世界都格格不入。

而现在还没到那种地步,他或许不需要学习书本上的知识,但是要让学会让自己,能正常的融入社会。

他要适应这个社会,毕竟这一世,他已经不能安安静静的弹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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