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土明白了这老婆婆的意思。
陈家坡再次被闹鬼,大伙心惊胆战。老婆婆猜测黄土乃天神下凡,法力高强,于是带众人前来求救。
“大伙把希望寄托在这里,却不知社神他老人家神游天外;而我,只是个三脚猫。”
在老婆婆的苦求下,黄土只能答应她会把话带到,至于有没有效果,却没有打包票。毕竟所谓的土地神显灵,都是他自己一拳一脚拼出来的,并非真正的神祇显灵。
“万一我被人干掉,这显灵的谎话可就到头喽。”
看着人们带着忐忑离开,黄土暗暗摇头。
庙祝远非人们想象中的那样轻松自在,尤其是他还在学校读书,不但要按时去学校上课,要打点庙宇的日常,更要暗中肩负起惩恶扬善、降妖除魔的担子。
按道理说,后面这事是土地神龛上端坐着的那位的任务,毕竟人们的香火全是给他老人家的。
问题的关键是,世间哪里有土地神?其实,对于冥冥中有无掌管人间祸福的神祇祇、土地香火有无承载这些问题,黄土其实和普通百姓一样:
虽然很愿意相信答案是肯定的,但事实上,自有记忆起,他从未见过传说中的土地神现身或者显灵。
或许,别的地方有,但是九藤这地方没有。
主角不在,干活的就只能是兵卒了,他现在就是兵卒。
黄土从没抱怨过。
只是有时候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他黄土是有些本事,可也要看对谁说。
惩恶扬善倒还罢了,打打闹闹面对的都是些普通百姓,在九藤镇这偏乡僻野,最凶恶的对手往大了说就是几个地痞流氓,不在话下。
降妖伏魔就不是那么简单了。面对的都是些杀人的妖魔鬼怪,嗜血的魑魅魍魉。而他只是个因修行缓慢被人赶出山门的修道弃徒而已。
庙祝这个角色对他来说,意味着刀尖上跳舞,生死边缘徘徊,连自己也不知道哪天就和期末考试一样,挂的干干净净。
他做庙祝,不贪名誉,不贪香火贡品,更非求神护佑;只是因为自他记事起至今,除了中间外出游历的五年外,他一直住在土地庙,与土地神龛为伴。
不管是三五岁小儿时,还是十六七大小伙子时,一直和土地神龛为伴。社神庙就是他的家。
离开土地庙,黄土就感觉自己在漂泊,是无根的浮萍。
他自幼通阴,有些手段,八年以来,在他手底下灰飞烟灭的妖魔鬼怪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更是在争斗过程中积累丰富的经验,这些经验足可以让他傲视绝大部分同龄人,包括那些法力名声远在他之上的名门大派的才俊英杰们。
看看他身上的伤就知道了。虽然这个大男孩平日里温和低调,甚至有些严肃,但是无论谁看到他身上的那一道道勋章似的疤痕,都会忍不住颤抖。
肩背胸腹,手臂小腿,甚至脖子上也有两道,有被抓的,被砍的,被刺的,甚至被咬的……每一道伤疤都代表着一场惊心动魄的战斗。
不管面对什么样的对手,黄土都无惧无畏,血战到底。
可勇气不代表力量。
这一次的对手让他生出有心无力的感觉。疤脸吊死鬼差点要了他的命。
而他的左臂现在搬东西的时候还会有刺疼,那是上周在河边芦苇水地里斩杀一只水鬼时被抓伤的,至今尚未痊愈。
对手根本不是一个,而是一群,而且个个残忍毒辣,法力高强。
双拳难敌四手,独木难成桥,黄土现在很不好过。
※※※
等人们离开,天色已将近中午。
虽然极少有人在庙里乱扔垃圾,但是黄土已经习惯在人们离开之后清扫庭院。
土地庙坐落在小镇的边缘,由九藤镇百姓集资建成,占地五亩多,红砖青瓦,庄严肃穆,神庙坐北朝南,两米多高的围墙,四周有杨柳槐榆,院子里有三座殿屋。
当中大殿琉璃砖瓦,飞檐斗拱,气势恢弘。当中供奉有社神土地公公,鹤发童颜,和蔼可亲;右侧是判官,执笔拿书,威严不阿;右侧有披甲鬼将,腰悬长剑,怒目镇邪。
这三位平日里接受最多的供奉。
西侧偏殿之中里立有八个阴兵鬼卒,一个个持刀弄枪,拿链执索,做出要捉拿恶人的架势,颇为生动。
东侧也有两间屋子,却不是烧香上供的地方,其中一间是黄土的住所,另一件只是放些杂物。
※※※
其实土地庙本来没有这么宽敞高大;原来和别处的土地庙一样,只有一间孤零零的矮房,上头只有土地神龛。相比于镇子里其他几处神庙,显得颇为寒酸低微。
近世以来,佛道大兴,人们的信仰发生偏移。原本一些地位尊贵受人敬仰的神祇,在时间的冲击下,越来越不受人们的重视。
如社神、门神、井神等上古五祀最为重要的神灵,更是沦落到“世人神之而不祀之”的境地。
只求保佑,很少祭祀。
反倒是一些特殊的神灵越来越受到人们的重视,如人鬼关羽升级为关帝,香火处处可见;如赵公明财神,反映了人们对财富的追逐。
至于其他宗教神佛,如观音菩萨如来佛等自不待言,处处可见佛寺信徒。
土地神的地位迅速降低,在人们的信仰中渐渐成了最为低等的神灵。相应的祭祀场所也在变化。
一般地方的土地庙大都是散落在村头树下,由几块砖瓦垒砌成,矮小狭窄,里头随便放上个写字的木板作为土地神位,一年四季不见有人前去祭祀。
九藤镇比别处好些,好歹有间房子。
那个时候,黄土就在神龛侧边打地铺住下,一年四季如此。
三年前,黄土学艺归来,借社神之名,暗中四处助人,或降妖伏魔,或驱邪治病,帮助过成百上千的人。
他自知本事甚至算不上登堂入室,但本领的高低不是行善的标准,所以一直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助着周围那些淳朴的乡亲们。
面对求财、求禄、求子之类的愿望,黄土无能为力;但是保平安、去梦魇、去灾病等一些简单的事情,他会竭尽所能助人。
后来,那些前去土地庙上香祈愿的人渐渐发现自己许下的一部分愿望实现,久而久之,一传十十传百,越传越广,前来求神的的人越来越多,庙里香火越来越盛。
一年之后的秋天,当地百姓集资重新翻修了土地庙,红砖绿瓦,高大开阔,再不是原来那种低矮围墙的样子。
人们的祭祀也开始慢慢正式起来。每到逢年过节,十里八方的百姓都会赶来烧香磕头,异常热闹。
※※※
正当黄土扫拭土地神像上灰尘时,耳边传来一个甜美的声音:
“东祇哥哥,别忙活啦!快去吃饭,我娘都等急了。”
抬眼望去,大门口站着一个娇俏女孩,十七八岁年纪,明眸皓齿,娇颜如画,身子纤细,看起来有些柔弱,乌黑长发拢起,以青色丝巾扎在脑后,平添了一分古风,举手投足斯文秀气,偶尔羞涩,腮边一抹红晕,极是惹人喜爱。
“静静,”黄土停下动作,露出几分笑意,“早啊!”
女孩皱了皱精致的小鼻子,娇嗔道:
“早?大中午啦,黄土黄社黄东祇大叔!”
女孩声似黄鹂,清澈娇嫩,葱指往上指了指,示意黄土看看天色。
“还别说,肚子刚才就抗议了。是我不好,让咱们大才女久等。”
黄土笑道,快速地抹了几下神案,将抹布丢在一边,迎上了女孩子。
女孩俏脸微红,一副你知道就好的样子:
“哼哼,人家正在写作业,要不是我娘催的紧,我才不来唤你咧!我娘也是的,看你这个家伙比我这个亲闺女都亲!我都怀疑你才是她亲生的娃娃!”
女孩叫温静静,家就在土地庙旁边,是黄土自小的玩伴,上高中后又在一个班级。小姑娘虽然不信鬼神,对黄土却是极好。
温静静的母亲齐爱莲对土地神格外推崇,对黄土也极是亲切。黄土只要不去上学,被她知道,肯定会来叫他去家里吃饭,有时亲自来,有时遣女儿,当然温静静父亲温广才也没少跑腿。
黄土幼时吃百家饭,十之六七是在温静静家吃的。
自重回九藤镇后,黄土就开始自己生火做饭,但是耐不住温母热情,依旧隔三差五蹭饭。
黄土回屋打水洗脸,听见温静静嘀咕耽误自己学习,不由笑道:
“我是个土生土长的孩子,哪有温小美女水灵灵比花还俏?而且温小美女这么可爱这么知书达礼,若是和你换,婶婶铁定是一百个不愿意。这么可爱的闺女,可没地找第二个去。”
“去去去,哪有你说的那么好?”
温静静娇嗔,跟在黄土身后进屋,帮他收拾了一下铺盖,顺手拿起桌子上摆在桌子上的书本作业,翻开检查。
温静静人长的漂亮,学习更是优秀,在整个年级名列前茅;她不但自己学习努力,还经常督促黄土。不过黄土心不在焉,学习成绩只在中游,虽然没有被落下过,但是似乎也没有进步。这让小姑娘很是着急,自动肩负起引导黄土学习的责任,每每有机会就要敲打一阵。
“东祇哥哥,马上就要高考了!”
“嗯,我知道啊!六月七号嘛。还有两个月。”黄土笑道。
温静静闻言,娇哼两声,拿起课本旁边几张画满奇怪符号的符箓,嗔怪道:
“知道只剩两个月,你咋还鼓捣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哥,学习不能一心二用的!老是这样,咋能考上好学校?”
见温静静苦口婆心,一副很铁不成的样子;黄土微微一笑,从她手里接过符箓,丢在桌上,笑道:
“只要咱们小才女能上清华北大,我去哪里都愿意!况且等你离家上学,我还要替你照顾婶婶呢!”
黄土回到九藤镇后,在老镇长范三川的帮助下重回学校,而且是县里最好的一中。不过他其实对上大学并不大感兴趣,毕竟他所从事的活动特殊,而且他不觉得上大学和降妖除魔有什么关系。只是见小姑娘这般热心,不忍损她好意,就随口敷衍。
“胡说八道!我娘用你照顾?”温静静忍不住轻推了他一下,笑斥道,“听起来好像我拖累了你似的!我看你是舍不得我娘做的可口饭菜吧!”
“当然舍不得!”黄土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难道你就舍得?”
温静静见黄土上衣背后有些凌乱,上前替他整理上衣,闻听此言,动作一顿,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轻轻收回纤手,低声道:
“舍不得呢!”
“哈哈,你也舍不得吧!”黄土哈哈笑道,“舍不得的话,就好好学习,考个好学校,找个好工作,在大城市里买套大别墅,到时候把你爹你娘接过去,不就能两全其美了么?呶,还要找个好婆家,必须要待我家静静好的。”
“去去去,狗嘴吐不出象牙来。”温静静被黄土说的双颊红晕,一点伤感情绪烟消云散,狠狠地捏了他一把。
“嘶!”黄土只觉得背后一阵刺痛,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大叫道,“大小姐,轻点!你当我是木头人啊?”
黄土躲开两步,回过头来,看见温静静俏脸通红,吹弹可破,不由打趣道:
“哟哟,静静脸红了!不过,哈哈,脸红也得嫁人,做个老姑娘肯定是不行的!而且,小妮子长的如花似玉,不知会让多少傻小子神魂颠倒呢!”
“黄土黄东祇!我咬死你!”温静静再顾不得淑女形象,张牙舞爪扑了上来。
黄土哈哈大笑,转身出门逃走:
“再不去饭菜就凉了!我先走一步。别忘关门。”
温静静一把没抓到,连连顿足,看着黄土已到了大门口,大声道:
“不关不关,就是不关,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全都让人偷走才好!”
话虽这么说,小姑娘还是反手把门带上;虽然不会有人来庙里偷东西,但是毕竟屋里有黄土私人的东西。
看见黄土远去的背影,温静静眼里满是温柔,呆立一阵,正要去赶,突然俏脸一红,轻轻啐道:
“木头,死木头,你怎么不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