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咱们道观跟这里一比,真是差了八千里外加驷马。”宗阳朝背后的行囊调侃一句,这句话是骰子老道生前自创的。
之前,他跟随一个牛气哄哄的师兄在青丘绕了小半个时辰,又是领记名弟子道服,又是入名册,青丘虽没落了些,可门规依然森严繁琐。这会来到一幽静偏僻处,地面由巨大青石铺就,上面刻着符文,却早已风化不堪,长满了厚厚一层青苔,几株老树参天,枝桠早已侵袭了院子上空,遮天蔽日,前方便是一座宏伟的大殿,却香火尽失,衰败而寂寞。
“你的屋子在那边,自己过去,我走了。”师兄没正眼瞧过宗阳,也不管宗阳听没听清楚,看没看到他所指的方向,扭头便走。
好在这个地方除了一座大殿,就唯独边上一处小院和矮屋,宗阳望了一眼大殿,径直走向矮屋。
院子中央有个大木墩子,上面立着一截树干,斧子随意弃在一边,在一堆劈好的柴火旁,几只鸡咯咯的悠闲走着,完全不惧怕生人,似乎是这里的主人一般。最边上是大片菜地,绿油油一片,篱笆上还长了几根黄瓜。
眼前矮屋有五间,围成半圈,一边两间是厨房和饭堂,另一边显然是三间住房,两间的门锁着,一间虚掩着,显然这里住了人,不知何时出去了,厨房顶还冒着炊烟。
“师父,到了。”宗阳解下行囊,正想去舀碗水喝,不想背后咋呼出一句人话。
“嘿嘿!听到消息俺立马去接你,哪知你自己过来了!”
宗阳转过身,却见一个顶着黄色蘑菇头,穿着记名弟子道服的中年敦实汉子,一张朴实无华的国字脸白里泛红,淳朴而人畜无害的憨笑着,露出两颗板牙。
“我知道,你叫宗阳,我叫鲁观南,以后就是你的师父了。”敦实汉子说到最后那句时,有些扭捏不好意思的别过头,又暗自在窃喜。
“……”
宗阳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身为陆地神仙的慕天想收他都被直接拒绝,可眼前这看似极为普通的道士要收他为徒,他却一时没有拒绝的理由,因为这事顺理成章,背后自己与青丘的渊源也还没来得及找机会述说。
因为宗阳个子高,鲁观南斜仰起头瞟了宗阳一眼,见对方脸色有些不愿,赶忙低下头小声的尴尬笑道:“一下子认师父是仓促,俺不急,慢慢来,嘿嘿,慢慢来。”
宗阳同样尴尬的应了一声,有种伤了人家幼小心灵的感觉。
鲁观南如丑媳妇见公婆般又悄悄的瞟了一眼宗阳,皱起眉头关心道:“看你脸色有些差,没事吧?考试考累的?”
“我想睡会。”宗阳微微一笑。
“我这就去给你开门。”鲁观南往怀里掏出一串钥匙,朝中间那间走去,兴许是锁生锈了,他开的有些费力。
“这些年虽然没人来,但俺经常打扫这几间房,干净的很,嘿嘿。”鲁观南边说边推开房门。
“鲁观南!”
平地一声喝,打破了这里的宁静。
宗阳转过身,只见三人带着剑从远处山道出现,他们身上穿的道服与记名弟子不同,以青色为主,看样子要精美许多。
“望着天眼看北斗七星坠入地平线,瞬间道君地仙犹如鬼魅般地出现,我呸,有的人命没变,你是龟,他是鳖,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三人同时说唱着歌谣,悠哉而来。
“他们是詹风师弟的直脉弟子。”鲁观南神色有些紧张,语气中带着一些惧意。
“鲁观南,听说你收了个弟子,我们特别前来道贺!”
领头的叫莫正,是詹风的大弟子,另外两位分别叫路平和王翰林,三师兄弟走到院子先往菜地窜去,每人摘了根黄瓜,往衣角上随意一擦便啃了起来。
宗阳十分不解,既然鲁观南称他们师父为师弟,那好歹也是他们的师伯,怎么如此无理?
想到这,宗阳隐隐察觉到了剑修在青丘的惨淡,比之前预想的还要惨淡无数倍。
“你们的好意俺心领了,这几根黄瓜就当是回礼,你们回吧。”看鲁观南的表情,便知他平日里没少受这几尊二世祖的欺凌。
莫正啃着黄瓜走到宗阳身边,如一头家门口的恶犬打量着宗阳,绕了一圈后“戚”了一声,暗骂了句:“长的跟小白脸似得。”
宗阳不为所动,还淡然一笑置之。初来乍到,能忍则忍,何况以眼前人的表面实力,还没资格触及他的傲气。
这一点,还得感谢慕天的教诲,他曾言,不要跟一坨屎计较,不然臭了自己。
“鲁观南,最近哥几个剑术精进,值此你们剑修大喜之日,特意来切磋下,顺便让你赢了,好在你这根独苗面前威风下,哈哈。”莫正拿剑挠着后背,戏虐道。
“俺不会跟你们切磋了,再怎么激也没用,你们要是再无理取闹,俺上掌门那再告你们去!”鲁观南已经被眼前这几人借切磋名义欺凌过数回了,一开始还一怒之下拔剑想教训这几个不长眼的小辈,谁知技不如人,十分无奈。
“喂,小子,看到没,这就是你剑修的师父,丢不丢人?”莫正对着宗阳说道,惹来身边师弟的附和大笑。
鲁观南羞愧的与宗阳对视,别过头,原本泛红的脸更加红了,这一刻早已被践踏至满目苍夷的自尊心爆发,压着怒气道:“我真要去告了!”
“你去告啊!”一旁的路平瞪着眼喝道,因为扯着喉咙,能清晰的看到一根暴起的血管。
“你去告了,我们无非挨个罚,而你呢,丢剑修的脸,不过你们剑修早就没脸见人了,哈哈。”王翰林也起哄道。
“你丫的蘑菇头!”莫正似乎是想起了上次被罚的痛苦经历,一怒之下踢中鲁观南的小腹,将鲁观南闷哼着踢了个底朝天,那个鞋印异常醒目。
或许是因为鲁观南是青丘剑修的遗脉,渊源生亲,或许是看不惯莫正三人的嚣张,宗阳握住了剑柄,就算身体虚弱痛苦,哪怕会被这三坨屎打败,他也不容丢了尊严。
鲁观南不知何时爬起,一把按住宗阳,示意不要冲动,在他看来,宗阳无非是他们的沙包罢了。
莫正本凶着脸,压着心中的不爽,这会突然笑了,说道:“小爷有的是法子。”,说罢扭头便走。
其实两位师弟也不知莫正想到了什么法子,就屁颠的跟了过去。
鲁观南以为这三个二世祖走了,松开了手,叹了口气。
谁知莫正没有走,而是大摇大摆的朝那座寂寞的大殿走去,一走到大殿门口,忽然把剑扔给师弟,自己将衣摆一扯,解了裤带,吹着口哨随地拉出一泡尿。
“你!”一直懦弱的鲁观南见此一幕,竟怒火中烧,双眼暴出血丝,如要杀人般火速冲进房间,拿了剑出来就杀奔而去。
宗阳也被鲁观南此刻爆发出的杀气震慑到了,赶忙过去,怕生出什么祸端。
一见成功激起了鲁观南,莫正不慌不忙的系好裤腰带,要过自己的剑,抖着脚等鲁观南冲上前来。
“竖子!俺要跟你拼命!”这一声竖子应该是鲁观南嘴里最脏的脏话了,还喊的十分生疏,见他蘑菇头甩动,一剑凛冽出鞘。
莫正骂了句“二货”,拔剑在手,作了个跟他顽劣行为不相符的中规出剑式,看来基本功十分扎实。
宗阳原本以为可以看一出势均力敌的好戏,谁知没几个罩面,鲁观南便落了下风。鲁观南还在入剑的门槛外徘徊,而莫正明显已经有三分入剑。
鲁观南虽有杀人的怒气,如一只濒死的肉猪与屠夫疯狂拼死,却无能为力,好在那莫正点到即止,纯属来找虐人的爽感而已,唯独在鲁观南的脸颊上用剑尖拍出一道红印子。
鲁观南的剑被挑飞了,他悻悻的跪倒在地,全身脏乱不堪,看表情十分的羞愧,一时僵住了。
“望着天眼看北斗七星坠入地平线,瞬间道君地仙犹如鬼魅般地出现,我呸,有的人命没变,你是龟,他是鳖,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在莫正说唱那句“你是龟,他是鳖”时,手指先指了指宗阳,再指了指鲁观南。
在说我是缩头乌龟么?
宗阳心中念着,不屑的微微一笑,只见鲁观南大嚎着朝大殿跪拜,额头撞地咚咚直响,一把鼻涕一把泪,看着让人心中触动。
……
鲁观南似乎是故意躲开宗阳,默默钻入厨房后再没出来,宗阳也不便多说,先进屋睡下。
这一睡就到了傍晚,宗阳不知自己睡着之后发生了什么,只见身上尽是粘稠的紫色浓液,头发被汗水浸湿,后腰的巨大伤口黑血干涸,下面是嫩红的新肉。
慕天对宗阳的身体曾做过这样的评断,普天之下神丹妙药对于你这怪胎的伤势来说,用了就是浪费,怪胎,怪胎,是神胎也。
其实他并不知,在他熟睡后,体内死阴之气浓重的透体而出,弥漫整个房间,替他排出了体内的双毒,好在无人发觉。
宗阳推开门,外面夜虫鸣叫,星空清朗,乍见院子里鲁观南呆呆的坐着。
“醒啦?”鲁观南忐忑的强颜欢笑,他在宗阳面前,有种抬不起头的羞愧感。
“恩。”宗阳应了声,问道:“哪里可以洗澡?”
没听到宗阳喊一句师父,鲁观南终究是十分失落,但他也十分坦然,用手指着回道:“顺这条道往下走十几步,就有个池子。”
宗阳去了一炷香的时间,洗干净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回来,这会鲁观南在院子里张罗了一张矮桌子,上面摆了几个菜,中间的大罐子里炖了一只鸡。
“你刚才身上那些是啥东西?”鲁观南摆了副筷子好奇问道。
“磕山悬崖上的毒液。”宗阳直言不讳,认识鲁观南虽不足一天,但怎样的本性一目了然,没必要隐瞒些什么。
鲁观南听完后先跑进厨房,抱出一小坛子陈酿,揭开封泥,准备倒上两碗,低着头不上心的问道:“难道你是从悬崖爬上来的?”
“恩,还遇到了一只怪物。”宗阳如实回答。
这是头一回,在宗阳说完后,鲁观南双眼直勾勾的盯着他好半响,以至于把一碗酒倒满,还溢出了好几口。
“真……真的?”鲁观南终于回过神来,说话结巴。
“恩。”宗阳早已被慕天熏陶成小酒鬼,端起酒碗便饮了几大口,道了句:“不够烈。”
鲁观南神情呆滞,一阵山风吹起他的蘑菇头,他拘谨的见宗阳如见了高人一般,这种超出他常识范畴的震惊,令他反应不过来。
宗阳知道鲁观南无法接受一个白纸一般的平凡考生突然拥有这般能力,赶忙解释道:“我从小由师父养大,师父是青丘第十九代掌门宗不凡的曾孙,如今为圆师父遗愿回青丘,振兴我剑修一脉。”
鲁观南人憨但不傻,宗阳的这番话他悉数消化,瞬间转呆为喜,不再震惊于爬悬崖这等非人行径,按捺着兴奋之情,生怕被别人知道秘密一般,露着板牙俯下身子,用嘴往桌面一吸,一滴不漏的吸干了上面的酒。
“好,真好!来,快吃鸡,这是俺能拿得出手的最好的横菜了。”
“不急。”宗阳微微一笑,起身进房拿出长剑,说道:“认得《归一剑诀》么?”
“恩。”鲁观南庄重的点头应是,补充道:“它是俺们青丘门最强的剑法。”
“学过么?”
鲁观南板牙一露,羞道:“听过,但没资格学,嘿嘿。”
宗阳站在院中目光如皓月般明亮放光,借着酒劲潇洒抽出长剑,剑吟声经久不息。
从今往后,你不是鳖,我更不会是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