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史记为例,太史公司马迁笔下的文字虽简洁,但微言中却蕴含大义,比如说高祖本纪里有这么一段,“秦二世二年,陈涉之将周章军西至戏而还”,看似轻描淡写,实则暗藏刀光剑影。多的不谈,只说陈涉麾下人马为何而还?因为被章邯所破。如果不是看了相应的集注,我是压根不知道有这么回事,所以对于普通人来说,简朴古奥的历史典籍远没有小说话本里的故事来得引人入胜。
拿国人极为熟悉的三国人物来说,演义里的诸葛亮可以说是神机妙算、多智近妖,虽然情节上看得十分过瘾,但毕竟是小说家的夸张表现手法。事实上即便事先推演无数次,对预想中可能发生的变化做出各种应对方案,大多数情况下仍是计划不如变化,历史曾无数次证明这一点(这里就不一一举例了,感兴趣的可以自行上网搜下遭遇战,相关的词条一看便知)。而在禅达即将到来的劫难面前,阿拉西斯二世、冈定、拉蒙、拉格纳……所有人都有自己的判断,连弗莱特这样流落到陌生地界的小人物,也认为凭借事先知晓的优势能够安然避过。每个人都是为了生存或者更好的生存,只不过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一旦发展到各方都拿命去拼的地步,事态的发展随着变数频生也就再难预料了。
由于早早就弃械投降,弗莱特、“老好人”与其他临时组成蓝军的人蹲成一团,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他便趁机打量起了眼前披甲的岑达尔私军士兵。“铁皮人”完全是他刚才面临重兵冲击内心慌张时,只凭粗粗扫视到的情况做出的判断,近距离观察后才发觉眼前这些甲士并非全身覆甲。除了两面覆皮边缘包铁并加装盾帽、内衬(护肘垫)的筝型盾外,其它的防具就短袖链甲衫、铁护胫和硬皮短靴三样还算齐整,头盔看起来并不受重视。皮、布质地的衬帽、风帽居多,只有少数人装备了链甲巾,又或是只遮护头盖骨的锥形盔、平顶盔等半封闭式轻盔,即便有的追加了鼻梁保护片和链甲护颈,防护能力依然有限。然后就是带有领主纹章的外袍,羊毛线的罩袍下摆过膝,保暖那是没得话说,但在禅达这种多雨天气的地方,作战时遭逢阴雨恐怕就相当的累赘了。
短暂的闲暇很快就被打断,参与演武的伯爵私军先前配合装逼时还算默契,此时轻、重步兵与骑队之间,却因为争夺俘虏发生了冲突。大概是内部早有定例,一群军汉很快就达成共识,就地解下武器和甲胄,开始轮流上阵以摔跤肉搏的方式决定哪边俘虏分得多。军官赶来后不但不加阻止,反而也加入战局,要么亲自撸起袖子上场,要么在充当裁判的同时坐庄开赌。虽说只是演武,蓝军就像群演一样跟着走了个过场,但在众目睽睽之下做了俘虏,其他人心情如何且不说,至少弗莱特是有些垂头丧气的,可此时受气氛感染,他与周围的人一样丢下不快,兴致勃勃的凑上前去围观。
没了甲胄、兵器的私军士兵光着膀子赤手相搏,可谓是拳拳到肉,很快就有人被打破了鼻子、嘴唇,受鲜血的刺激士卒们都有些红眼了,场面看起来有些绷不住,处在即将失控的边缘。原本还只是凑热闹跟着围观的弗莱特,发觉这一点后顿时想要自己抽自己,真是记吃不记打,这眼看是要躺枪的节奏啊。弗莱特立马转身朝外围挤去,结果扭过头来就看见“老好人”站在人群外冲他招手,他心里暗骂这老油条又不讲义气先一步跑路,却忘记了刚才对方拉他时,他却一个劲往前凑怎么都拽不动。
就在这个当口,扒拉出人群的弗莱特却发现另有一小队人马等在外围,领头的两个骑士全身覆甲,戴着开合式头盔坐在马上,正颇有兴致的一边指点一边交流。两人头盔上都附有与岑达尔家族纹章主色相同的红黑两色相间垂帷,打开的面甲下是弗莱特已经熟悉的两张面孔,禅达伯爵阿拉西斯二世与治安官哈瑞克,前者的头盔顶饰是呼应家族纹章的绳结十字,后者则是根“避雷针”。这当然是玩笑,那其实是长枪型盔饰,象征头盔主人作为骑士对义务和荣耀的追求,在其它地方很普通也很常见。但在禅达,配上有岑达尔族色的垂帷后,则成了哈瑞克的特色名片。阿拉西斯二世的上半身链甲加装了铆合的鳞甲片,显然是对自身武艺极具自信,在追求防护提升的同时,又不会牺牲太多活动的灵便性。哈瑞克的上半身链甲则是外加了一层硝煮过的硬皮,前胸、后心和腹部位置还夹钉了铁甲片,如此一来护甲重量大大增加,气力不足的话穿起来会是沉重的负担。当着分掌禅达大权的两人之面,士卒之间的轮流挑战转眼就升级为群殴,但阿拉西斯二世面色如常,看起来并无下令阻止并责问的意思。
“他们怎么也不管管?”弗莱特一脸不解的望向“老好人”,企图从同伴那得到相关的解释。
“这有什么,士兵不经常打架,哪来的战斗力。”“老好人”一脸鄙视,看土鳖似的看向弗莱特,认为他太大惊小怪了。
“这样也行?”弗莱特满脸质疑的神色,虽说军队里崇尚竞争,也有不打不成交之说,但鼓励士兵打群架这种封建军队里的辅助练兵手段,他一时还无法接受,只觉得辣眼睛。
“没你想象的那么乱,这些兵油子全指着伯爵过活,怎么会在大庭广众下闹出乱子?他们有分寸着呢,不过是逢场作戏邀赏而已,刀剑就放在一边,你见哪个去捡了?”“老好人”见弗莱特还没看明白,耐着性子用教导的语气向他点透其中关键。
“那你还跑那么快?”弗莱特这才恍然,觉得你知道干嘛不早说,害我虚惊一场,他刚才一看被落在后面又有点慌了,于是刺了“老好人”一句出气。
“虽说不会闹出什么大事,但凑到近前挨了打可没地方说理去,那可是伯爵私军,你瞧!”“老好人”这些日子对弗莱特的性情也熟悉了,知道对方并没放心上,只不过嘴上找点平衡,结果恰好一伙斗殴的士兵波及到了旁边的围观者,他在指点的同时无意中流露出一丝得意的神情,因为弗莱特对卡拉迪亚还很陌生,在寻常的交流中常向他请教,不知不觉中让他逐渐找回丢失已久的那份自信。
呜——
呜——
正当私军士兵闹腾得正欢之时,位于演武场地东侧的城头上,却突兀的响起了两声号角,弗莱特很明显的看到,原本还轻松交谈的阿拉西斯二世与哈瑞克脸色同时一变。前者脸上光彩熠熠如同打了蜡,其间闪耀着一种名叫渴望的光芒,明明如择人欲噬的饿狼,却又要在人前压抑计谋得逞的兴奋。后者则是神情凝重,本就一副恶人面孔,此时眉头紧皱,不知根底的人看了难免心里发毛。两人简单交换了意见后,哈瑞克先是命手下骑马的警卫分头打探,剩余人手则临时维持秩序,同时传令原本为演武担任警戒的农兵登城戒备。而与紧迫起来的哈瑞克相比,阿拉西斯二世却只是下令私军集结待命,看起来对突发的状况并不意外,反而一副等候多时的样子。哈瑞克面粗心细,结合开春以后伯爵令他感到疑惑的种种举措,顿时心中起疑,而且他还观察到在号角声响起后,伯爵派出亲信前往贫民区的方向。
“发生了什么事?”与阿拉西斯二世分别后,心中有些不安的哈瑞克亲自赶往城门坐镇以稳定人心,途中遇见正前往演武场地报信的警卫。
“码头起烟传来警讯,有小股盗匪袭击,具体情况尚不知晓,但已遣人骑马去打探了。”这警卫是负责内城治安的佩克特手下,曾是镖师的佩克特在禅达属于中立派,背后是商人行会撑腰,既不偏向阿拉西斯二世,也不偏向哈瑞克,是伯爵为向商人出身的议会成员担保他们在内城的人身及财产安全做出的安抚之举,由他们指派信得过的人手参与城防。而负责码头治安的警卫队长史蒂夫在老伯爵死后听命于哈瑞克,但在加斯特成为港务长后受其影响早已倒向伯爵,至于伯爵亲随出身的凯索就更不用说了,哈瑞克能够支配的人手除了直属的那队禅达警卫外,就只有掌管青石卡的利特比队长手下由税丁转化来的警卫了。远水难解近渴不说,那些人也不是打仗的料,况且也抽不出几个人。
“伯爵人在城南,你快去通报吧。”码头的守卫为伯爵亲信所掌控,通过烽火传来的讯息中,唯独没有提及请求支援,这让哈瑞克能基本确定心底的判断,伯爵对此必然早有准备,推迟演武不过是在示弱诱敌,只是他绝对猜不到的是,阿拉西斯二世图谋甚大,故意以合作为饵透露商路信息一步步引诱海寇偷袭禅达。
而在另一边的禅达码头,本该负责城外治安,演武时却将警戒任务丢给农兵,自己带着人马消失无踪的凯索,此时正率领他和史蒂夫手下残存的警卫,据守在码头入口附近的一处货栈,等待着伯爵的援军。作为阿拉西斯二世少年时的玩伴、跟班,伯爵与海寇的暗中来往他是知情人之一,且早就暗中得到授命,留神码头动静随时准备第一时间支援加斯特和史蒂夫,为城堡私军赶到争取时间,并尽量守住进入仓库区的街道,所以随着演武日期的临近,他出现在农兵营地里的次数才会越来越少。
可拉蒙提前帮助冈定潜入了码头,加斯特、凯索和史蒂夫却将注意力放在了码头水陆各处进出通道上,对码头内部完全没有防备。当冈定带人在码头内发动袭击,史蒂夫闻讯后便带人急着赶回仓库区,他出自流民在贸易开始兴旺时来到禅达,先是在码头做苦力,凭借勇力和头脑成为帮会头目,又因在移民中小有人望,被老阿拉西斯收编。由于是底层混江湖出头的,他对狭窄街巷间的打斗虽无比熟悉,却没什么正规的军事经验,仓库区就是他的老窝,一时心急赶路疏忽了防范,在必经街道上被冈定带人伏了个正着当场身亡。至于加斯特,毕竟是伯爵私军前身的“铁栅连队”出身,年纪虽然大了,但多年行伍的警觉还在,他觉察到不对躲过一劫后,收拢残余人手撤出街巷朝凯索方向靠拢。而凯索则是在码头遭袭时,果断放弃去救援仓库区,打定主意坚守外围进出路口,为伯爵的援军留出一条通道,同时派人上到房屋高处观望,因为库区火头四起烟雾遮扰了瞭望哨的视线,以及汇合加斯特后的保守和对海寇规模的误判,他错过了趁海寇之首冈定身边人手不多将其拿下的最佳时机。
冈定的想法却与阿拉西斯二世暗合,先期制造混乱是为了分散并干扰码头的守卫力量,真正目的也是拖延时间等待哈克瑞姆的后续援军。至于伏击回援的警卫完全是赌运气,仓库区通往外围的道路有好几条,他这二十来人趁码头内部的防守空当四处制造混乱就够忙的了,之后既没工夫也不可能再分散力量去一一防守。所以他只是凭经验选了其中一条必经街道设伏,取的是管你几路来人,我只盯死这一路之意,即便事有不遂人手集中也好突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