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在世,计较得失在所难免,但事分两面,权利与义务是相互的。在卡拉迪亚这一点尤为明显,封建等级制度中君主与封臣之间以土地为纽带形成人身依附关系,其实就是一种互相协调并维护利益的契约。面对外来的入侵者,领主保护的不仅仅是自身的利益,还要保护附庸的利益,来回报所受到的尊崇、贡奉以履行相应义务。佃农作为最主要的被统治阶级,没有土地所有权和人身自由,渐渐沦为受封建主剥削和奴役的农奴,但在最基本的生存和繁衍需求得到满足时,他们便会选择接受、忍耐并自发的维护,所求极为微薄。由于土地的层层分封,出现了“我附庸的附庸不是我的附庸”的现象,封建等级制度变得愈发的复杂和混乱,争夺、冲突和割据的局面导致平民的生活苦不堪言。领主也大多是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过着闭关锁国的日子,只要统治权力被承认,依附强者也并无不可。
当芬拉德堡东墙北侧的箭楼起火,男爵老杰拉德心内清楚,破城已是必然,没有了箭楼的牵制和阻碍,堡内又缺乏人手,挨到城头的大火退去时,便无力阻止海寇再次攀城了。老杰拉德有些后悔在海寇来袭时没有选择弃城,那虽然会导致芬拉德家族在当地的信望大失,但总好过如今被堵在城堡里一个也跑不掉的情形好。继续抵抗下去显然是没戏了,他不甘心将全家人的性命断送在此便宜那些远亲,抱着一丝侥幸他决定走一步看一步,下令家臣在主楼和堡门所在的北侧城头上打起了白旗。
老杰拉德豁出去了,他心里已做了最坏打算,只要海寇能保证家人安全离开,他什么条件都能接受。毕竟海寇不会长期盘踞在芬拉德,狠狠心大出血换取家族平安,等海寇退去再改换大旗就是了。至于对上级领主和下级臣民的解释也很容易,他已抵抗过履行了君、臣义务,只是实力不如海寇无可奈何,投降更是为了保全领民,大义为名的理由随便都能找出来一大把,用来安抚上、下并消除不良影响。
这种事并非没有先例,北地受海寇袭扰数百年,如果一一追究起来,各家领主岂非人人自危,王室和北地统领都不好追究太过,反而还得帮扶一把以笼络人心。库林家族自从于五十多年前的北征中在西依斯摩罗拉河口遭逢大败后,水面力量可以说是精锐尽丧,人员的损失倒还是其次,为数不多的大型舰船损失至今未能恢复。战后,窝车则湾库林家族私家池塘的称呼彻底成为历史,为了防备海寇库林家族不得不更多的倚借周边诸侯的力量,北地沿海位居贸易转运枢纽的几家诸侯趁机崛起,即便库林家族仍享有北地统领名义,但想要指使也得掂量下该许以什么样的条件用于交换。
此时是1253年,而四年后的卡拉迪亚,在大众观点中都认为是禅达当年第一个投降了海寇,使其得以立足,导致诺德人随后的大举入侵,芮尔典王国在北方的统治崩溃后彻底解体,卡拉迪亚也因此陷入了大范围的割据混战局面。可实际上,直到日瓦车则会战结束,艾索娜以继承法理上的女王名义(而非是作为国王哈劳斯合法妻子所取得的女王名义)与拉格纳单方面达成和议,承认诺德人在北地建立的统治,以及岑达尔家族流亡母族领地的阿拉西斯二世身死,禅达人的抵抗也从未停止过。他们始终拒绝“诺德人打仗,卡拉德人种地”的被统治方式,选择将剑握在自己手中,其实根源是因贸易而新兴的资产阶级及依附工、商业生存的人口与诺德统治者争夺该地域的商业特权,而北方领地遭到侵夺、消减,统治权益受损的流亡贵族和降服贵族也或明或暗的参与、资助。
所以,真正率先降服的其实是芬拉德男爵老杰拉德,而作为千金市骨的回报,或者说是诺德人后来出于多面作战不堪重负的选择,为拉拢统治范围内的旧芮尔典贵族,以库林家族旧领之一的德雷根岛北部为封地,被加封为库林堡伯爵的加拉德正是他的长子小杰拉德。当时位居社会底层的民众没有获取知识的途径,舆论宣传的渠道也都掌控在上级统治者手中,一直负隅顽抗的禅达作为诺德统治者眼中的刺头,不仅遭逢城镇被毁的厄运,还平白背上了叛徒的污名,成为北地和平的破坏者。老杰拉德毕竟年纪大了,经此一难没多久便忧病交加而死,但他反而因为死得早成功甩锅,芬拉德家族世代传袭的旧领不久便遭侵夺,他的长子加拉德后来虽被转封为库林堡伯爵,可库林家族并未绝嗣,卡拉迪亚也纷争未止,流亡在外的约瑟夫长子朱利安一直冀图于恢复领地,而被一众诺德领主包夹在德雷根岛上的加拉德毫无发展空间,就如同一个吉祥物。
作为确保城堡内全部人员生命安全并离开芬拉德领的降服条件,冈定向老杰拉德漫天要价开出了200磅白银(约合16000-24000第纳尔,800-1000奥雷)的高额赎金。由于周边领地中禅达因为政治清明,货币价值长期保持稳定,给付的标准便以此为参照,因此在后来被称作“禅达贡金”(禅达金事件开启),与小约瑟芬结婚后借钱给老杰拉德垫付这笔款项的阿拉西斯二世则背了黑锅。这笔钱几乎是芬拉德领五年的赋税总和,而且这五年还得是没有任何支出且年景好才行,只是在老杰拉德看来,条件虽然苛刻,但海寇既然接受投降就说明一切都有得谈。他觉得大可以慢慢坐地还钱,而且还能趁机拖延时间,只是冈定并不吃他这一套,当晚就要求交出够分量的人质作为继续谈判的前提。
封建等级制的贵族家庭,就犹如一个微型王国,以血缘亲疏、权位高低、继承权次序为各级封臣,可在享受族名带来的特权时,同样也有相应的义务要履行,质子和政治联姻都是最常见的方式。冈定点名要求老杰拉德交出长子小杰拉德,还有与阿拉西斯二世有婚约的小约瑟芬做为人质,否则第二天天明便继续攻城,无奈之下老杰拉德只得选择接受来缓和所面对的危机。
作为人质随兄长来到海寇营地中的小约瑟芬浑身忍不住的瑟瑟发抖,她心有怨恨但对象并非是父亲,而是导致这一切发生的海寇,这是封建等级制下贵族所特有的价值观之一,家族当先。当然,在那个尔虞我诈的年代并非人人如此,可作为传统贵族家庭中的女孩,小约瑟芬几乎没有选择人生的权力,更因为父亲为她与阿拉西斯二世订下婚约的目的不纯,她从小被加大功率灌输这种家族利益的观念。
小约瑟芬所接受的教育大多来自教会修士,而海寇因为时常以聚集大量财富又防御薄弱的修道院为劫掠目标,在教会人员的“小本本”上可谓是血债累累,她的观念因此受到了一定的影响。作为领主家的女儿,因身份常受仆从、领民的赞美,她满以为会因身份、容貌沦为海寇的玩物而贞洁不保,可海寇对身材纤瘦的她却不屑一顾。无论海寇还是诺德后裔,都常年生活在严酷的环境中,繁衍后代的首选应是身材“强壮”的女子,在他们眼中瘦弱的小约瑟芬相当于病秧子,觉得碰了她保不齐会沾染“病气”。海寇那种如同看到脏东西避开的眼神,让小约瑟芬暂时忘却了身处敌营的恐惧,她克制着想要上前理论的冲动,在心中愤愤不平的咒骂这群不识美人风情的糙汉。
话分两头,就在冈定试探攻击芬拉德堡,半天内迫使缺少人手的男爵老杰拉德投降时,擅自脱离大队潜回禅达码头的哈克瑞姆森也成了俘虏。当天中午,青石卡上的拉格纳下令点燃烽火后,警讯很快就在岑达尔领内随着烽火的蔓延传播开来,哈克瑞姆森意识到这可能是个趁乱取利的机会,但他并没有莽撞行事,而是带人先靠近码头探听消息。结果显而易见,阿拉西斯二世为了引诱海寇故意将驻守码头的雇佣兵调走,转入暗处设防,布置出一张外松内紧的猎网,就等着海寇回来咬钩,哈克瑞姆森刚一离开草滩便被埋伏的禅达军队堵了个正着。几个留守的年轻人无力救援,只好焦急返回寻找冈定的大队人马,北地沿海领主对海寇敌视已久,他们深知被俘的同伴会是什么下场。可冈定却已经带人去了芬拉德,码头下游的临时营地里,只有留下来接应的特尔格和艾瑞克等少量人手,根本不足以突入禅达进行营救。
而在青石卡山道,带队上山的哈瑞克在看到烽火燃起后选择了退回禅达,关上的拉格纳盘算落空,再度陷入犹豫一时无计可施。虽然关上的存粮足够拉格纳手下60来人半月所需,但为了保证从山道向费尔辰湾撤退的口粮,以及应对可能出现的变故,同时还要加大供应以维持手下人在身处敌境时的战斗力,这样算来他的人最多只能在青石卡停留一周的时间。
“喂,那个谁,赶紧放我下来……”弗莱特从点燃的烽火意识到了危险,一旦发生战斗被倒吊在关墙南侧的他就是个活靶子,一时的冲动退去后,再次感到恐惧的他开启了喷子模式。
“你叫的这么欢,我就给你个咬人的机会,记住我叫拉格纳!”拉格纳还记着弗莱特先前说的话,此时言语中还了回去,讽刺他只是条嘴上叫的响却不敢真咬人的狗。
“有胆就把我解开,我们再来打过!”拉格纳挥斧将固定弗莱特的绳索砍断,头下脚上的他落向地面,若不是及时扭头,差点就杵断脖子。先着地的肩膀痛的他冷汗直冒,但他却觉得有机可趁,看起来有些不知死活,实则是用言语继续刺激对方并放松警惕。他想寻找机会逃跑,只要能脱离税站控制范围,他有很大把握借着之前几次巡逻对山道的熟悉逃掉。
“闭上你的鸟嘴,不然等禅达军队到了,我先拿你开刀!”拉格纳虽然阻止了手下人的杀俘举动,但他只不过是想等到时机合适再杀。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没长进,只凭杀人能解决什么问题?!”弗莱特不假思索做出的回应,连他自己都感到诧异,当时在他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一张罗洛与拉格纳争论的画面,两人看起来比现在要青涩不少。
“妈的!别用他的口气跟我说话,你只是个俘虏!”拉格纳在弗莱特如同教训的语气中隐约看到了兄长罗洛的影子,这让他觉得很不爽,他上前一把将对方提溜起来,恶狠狠的警告后掼回地上,百十来斤的人对他来说根本不是事。
拉格纳从小就暗中将兄长罗洛当做竞争对手,在部族所有青年人中两人位居翘楚不分上下,而同时进入两人视线的还有葛琳达。女孩来自位于亚穆拿北部的部族,那里的气候更加寒冷,当地部族以捕鱼、打猎、牧鹿为主要生计,严酷的环境锻炼出了她坚韧的性格和矫健的身躯,对两兄弟来说就如夜空中的极光一样耀眼。因为极夜的到来,葛琳达所在的部族被迫向南迁徙,作为开放土地和牧场的回报,依附于席德死后成为部族首领的哈拉尔德。罗洛是个闷性子,不善于表达情感,喜欢葛琳达却从未明说,但一起长大的拉格纳又怎么看不出来?而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他也明白葛琳达喜欢的是沉稳踏实的罗洛,于是他放弃了竞争选择成全并促成了两人。他自认没有亏待罗洛的地方,可对方却撇下他选择出走,除了觉得兄弟感情遭到背叛的孤独外,他更无法接受一直被他视作榜样和对手的兄长选择逃跑的懦夫行径,即便事出有因他也仍觉得如同信仰崩塌,没有了对手可以追逐的他一时间如同在大海上迷航的帆船。
刚摆脱倒吊,又被连摔两下,弗莱特眼前有些打旋,他刺激拉格纳的目的是达到了,但事情的发展却不是他想象的方向,怒气上头的对方并没解开他再打一场,反倒有拿他当沙袋来发作的意思,有点聪明反被聪明误。他回想刚才那奇怪的感觉,一时之间陷入了沉默,在心中琢磨是怎么回事,那种感觉就像换了个人似的。难道是被附体了?他心中突然生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他有点不明所以,罗洛可还好好活着呢,况且他也不信鬼神。
面对随时可能死亡的威胁,内心恐惧不已的弗莱特,看起来大大咧咧、满不在乎,但不过是一种自我欺骗,是无主观引导的潜意识反应。实际上他的精神已到了崩溃的边缘,任何借口都被拿来“救急”,用来自我安抚心绪。
这与阿Q那种主观的自我安慰不同,假设人是一台机器,平时由主意识控制,但遇到危急状况主意识无法应付时,潜意识就会站出来“救火”。这时为迫使主意识恢复正常的潜意识就如同设定好的程序脚本,为了在最短的时间内让主意识恢复正常状态,主意识中一些经历或许会被忘记,但却如硬盘中被忽略的文件一样,潜意识却能够迅速找到并读取。而借助一些特殊的共同因素,不同的个体能够在那一瞬间,完成一个如同数据交换的行为。由于弗莱特与拉格纳在性格的某些方面有相似点,在愤怒导致的高度紧张状态下,于前、后两个瞬间精神节点无限近似同步时,他的潜意识随机读取或者说是下载到了对方记忆中的一个片段。
当然,弗莱特这种特殊能力并非开挂碾压的无敌模式,从他被拉格纳掼倒在地就可以看出,那种类似读取的状态并不受他的主观控制,他更无法影响他人的思想、行为,所以这是很鸡肋的,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小说后面的情节中会慢慢揭示这种能力的来由)。况且任何事务都是有利有弊的,大脑中存储记忆的区域好比一块硬盘,容量肯定是有限制的。而不属于他的记忆也将会对他产生额外的影响,大脑的记忆区毕竟不是电脑硬盘,不想要的东西可以说删就删。
(弗莱特之前的三段梦境就是铺垫,但个人笔力不够,可能让人看不太懂,这里大略的解释了一下。而且有书友建议加入些低魔幻元素,对此作者君其实早有构思,但不是纯粹的传统定义上的那种魔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