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哥才不屑吃那些猪食!”弗莱特心间暗骂,肚子却是因饥饿连续发出肠鸣声。
由于没有稳定的补给来源,海寇们的干粮可谓是五花八门,唯独跟精致二字毫不搭边,说是黑暗料理都算抬举了。做俘虏的这近一周时间里,弗莱特多少有些明白拉格纳这群人选择做海寇的原因了,无怪乎关于海寇的传言中,这些高大魁梧的诺德壮汉被描述成茹毛饮血只知杀戮的野蛮人。
在禅达做农兵时,弗莱特好歹还能吃上粗麦做的硬面包,原料是没有碾磨或舂捣完全的黑麦、燕麦又或是大麦。兑水揉和成缺少黏性的团子,天然发酵后没有任何添加剂,经过烤制后焦糊的麦香里也混杂着扑鼻的酸气,其中还有沙子、麸皮和草籽,口感硌硌剌剌难以咀嚼和吞咽。
而海寇们的食物已经不止是粗劣了,除了宿营的时候,他们中途小歇时所吃的干粮要么冰冷要么半生不熟。这让弗莱特生出一种误解,诺德人在生活水平上似乎差了卡拉迪亚几十乃至数百年,但这其实是亚穆拿酷寒的生存环境造就了他们的不挑食。禅达濒河,供给青石卡守卒的军粮里有不少熏鱼,但由于利特比为首的这伙税兵生财有方,自然不会在饮食上苛待自己,于是这些连过往行商都不收的熏鱼便积存了下来。当海寇们从青石卡撤离时,这些外表黝黑腥臭的鱼干也被全部打包,表层覆盖的油脂使得鱼肉尚存微少水分,此刻不少海寇正用小刀将鱼干削成薄片直接食用,类似牧民在放牧时所吃的帕耶。
在弗莱特看来,这些闻一下就能令人呕出隔夜饭的熏鱼简直就是生化武器,可海寇们的表情却像是在品尝美味的生火腿薄片。很快他便有些了然,因为地处两河入海口,当地人不缺鲜鱼,沿河滩涂上无边无际的芦苇又提供了充足的燃料,煮盐业也因此兴盛,作为军粮供应的熏鱼盐味给的很足。而对于来自苦寒之地的诺德人来说,气候寒冷意味着海水蒸发量少含盐低,煮盐的成本也就更加高昂,盐已经是奢侈品之一。
除了熏鱼外,还有一种被弗莱特后来戏称作“卡拉迪亚窝头”的食物,这是海寇们在之前宿营时做成的便携干粮。先用小型木臼将麦粒捣烂,然后倒入烤肉过程中接来的动物油脂调和并下盐调味,最后捏裹在树枝上烤制而成的粗面疙瘩,刚烤出来的时候味道十分诱人。
为了缓解饥饿感,弗莱特将注意力转移到受伤的右前臂上,伤口从肘部向前延伸约十来公分,附近的皮肤上还蹭上了一些灰黑色油脂。这是诺德人用来润剑的禽类油脂,一般都是以鸡油为佳,防止天气寒冷时刀剑被冻结在鞘里。这让弗莱特很是头疼,从那油脂难闻的气味上他便不难想象其中细菌的数量,可眼下他却不具备给伤口清洗消毒的条件,他开始为自己之前的冲动感到懊恼。
不过就在弗莱特担忧伤口感染后的情形时,正在歇脚中的海寇却突发一阵混乱,劫掠途中的他们可以说是居无定所,饮食自然也就没什么规律,肠胃饱受生食冷食的刺激。在青石卡上,拉格纳为换回哈克瑞姆森等被俘的海寇大头目子侄并安全撤退,将掠夺到的大部分钱财作为赎金又还了回去,同时阿拉西斯二世也只是借剿除海寇、水匪为借口兴兵收回大权,并不想真的死磕这帮擅长偷袭打游击的正牌海寇,所以并未态度强硬的追索其他物资。这使得拉格纳一伙人在盔甲和粮食上收获颇丰,否则长途跋涉身心疲惫之下再饿肚子,想必除了海达和奥拉夫几个铁杆,其他人恐怕早就不听拉格纳招呼了。如今这群之前半饥半饱惯了的大肚汉顿顿胡吃海塞,过快的进食速度引发了眼前的这场恶果,擅使长弓的海达这会因为一块没有充分咀嚼的“卡拉迪亚窝头”被噎的上不来气,拉格纳和其他几名海寇围上去想要帮忙却毫无效果。
这年头的使弓好手身上多少都有些老毛病,好吃好喝补养得上也就罢了,否则青壮年未过落下的亏空不时发作也很常见。“老好人”就是一个例子,虽是贵族出身又有家学传承,可正值长身体的时候却跑去参加了十字军,营养跟不上又强练大弓,如今练歪了的脊椎一痛起来堪比半身不遂。海达的情况稍好,胸膈肌肉有些许老伤,海寇不当的饮食习惯使他时常会膈肌痉挛,简单来说就是止不住的打嗝,而打嗝时意外回吸进气管的食物短短十几秒就把他卡的面色紫青,企图自救的他用手指抠挖嗓子眼催吐,反而因干呕愈发的呼吸困难。
拉格纳、奥拉夫和附近的几名海寇纷纷援手施救,但却始终不得其法,只能眼睁睁看着海达因缺氧跪倒在地。默默注视这一切的弗莱特心脏悸动,海姆立克急救法因其简单快捷得到了广泛的宣传,他有十足的把握能救下马上就要跪了的海达,可他却并未有所行动而是陷入了犹豫。因为被俘后的遭遇他对这群海寇心存恨意,可罗洛的收留之恩又让他对诺德人怀有同情,他有些怀疑自己成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他很清楚只要视若不见,海达就算噎死也不关他事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弗莱特念经似的在心底暗暗念叨不停,仿佛这样能够安抚住跳动不安的心脏,可眼看海达的气息逐渐衰弱,他心中却没有一丁点报复带来的快感,有的只是生怕有人知道他见死不救的慌乱不安。
“干!”下一瞬,有所决定的弗莱特站起身来,他是在骂自己心不够硬,即便已经接触到了乱世的边缘,可他仍做不到放弃底线。
“都闪开!让我来!”扒拉开满脸诧异的拉格纳,弗莱特从背后环抱住意识已经模糊的海达,不顾手臂上伤口的疼痛,连续发力向其肺部施压。一下、两下,毫无起色,海达远比弗莱特想象的要重,他有些后继无力了,但既然决定出手,也只好咬牙坚持。
拉格纳满心焦躁,午夜梦回时他不止一次梦到过自己和几位同伴的死法,死于劫掠中的反抗者之手,死于同部族勇士的决斗,死于北海上的风暴、迷雾……可被食物噎死这在崇尚勇名的诺德人看来实在有失光彩,简直就是洛基的恶作剧。就在他无比绝望,为海达的即将逝去感到悲伤时,那个数次令他难堪又被他数次借机折辱的外乡人却不计前嫌的施以援手,他的眼神里满是诧异,但心底又重新生出一丝期待。
“救活他,救活他……”拉格纳努力压抑着心中的紧张,同时拦下对弗莱特的举动不明所以甚至抱有敌意的同伴,他没有出言向一头雾水的伙伴们解释,只是目不转睛的盯着不断对海达施放“生命之拥”的弗莱特。这一刻他只觉得自己连牙关都在颤抖,他感到的恐惧远甚于初阵时第一次杀人,他在怕这重新升起的希望落空。
“咳、咳,嗬——嗬——”经过弗莱特的一番施救,海达猛地喷出了卡住他的罪魁祸首缓过气来,在知晓海姆立克急救法后,弗莱特还从未碰上需要施救的情形,连续几次miss后才找准海达的膈肌位置,总算还来得及。
弗莱特累得半死,仰面倒在地上狂喘,手臂上的剑伤在他第一次发力时便崩了口,海达胸前被蹭满血渍,好半晌后拉格纳才满脸不自然的意识到道谢,没人料到他会出手相助。
“谢谢,我的……兄弟。”
拉格纳的影子笼罩在躺倒在地的弗莱特身上,他这才想起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心怀感激之下便以兄弟相称。这一次并非之前那种称呼家奴的义兄弟,而是以往他称呼罗洛时的那种血亲兄弟,但其实他是想说我的朋友,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愣了,怔怔的站在那陷入被这个久违了的称呼所勾起的回忆。他突然意识了亲情的可贵,与罗洛分道扬镳之前的他,心中被功利填的满满当当,他自认为是罗洛背叛了他,其实却是他忽略了兄弟情谊。如今因为弗莱特这个外乡人,他突然悟了,心中一直以来的不解、憋屈和怨忿瞬间消失无踪,如同卸下了重负般只觉得无比舒坦。
“兄弟?那我可以把这东西摘掉了吗?”拉格纳表现出的善意让弗莱特有些意动,于是他指着脖子上的绳圈试探着发问,他觉得能就此摆脱奴隶的身份了,也许对方在还他自由后还能放他离开,在卡拉迪亚没有安身之处的他已经将禅达暂时视作家了,他所有熟悉的人都在那座小城里。
“很抱歉,一码归一码,规矩不能改。”回复心情后的拉格纳一脸无奈状的耸耸肩,他脸上的神色虽然严肃,但眉眼和嘴角的小皱褶却消失不见并隐约带着丝笑意,不再是之前那副好像谁都欠他钱的脸。
“呵呵,海寇还有法律?”拉格纳的转脸不认账让弗莱特热血冲头,要不是体力还没恢复,当然重点是打不过对方,否则他真想跳起来打一架,但他还是忍不住出言讥讽。
“不是法律,是‘船规’,但你也可以那样理解。”眼看被怼的拉格纳面色不豫,出于对弗莱特救下了好友性命的感激,须发戟张的奥拉夫抢过了话头。
“虽然我们很感激你救了海达,但在回到船上以前,战利品就是战利品。”许是怕弗莱特不理解,大嗓门的奥拉夫稍微解释了一下,原来海寇们为了防止有人在劫掠中见利眼红,导致行动不一进而令整船人陷入险境,便约定了回到船上再分配掠获,而这只是其中之一。
周围几名海寇在奥拉夫说完都点了点头,看到这一幕后弗莱特暂时相信了这番话,然后将头转向拉格纳:“那么你们打算怎么处置……恩,报答我?”他很清楚这群人里谁是拿主意的人。
“等我们回到船上后,你可以自行离开。”弗莱特毫不遮掩的讨要回报,这让拉格纳很是堵心,这让他想起了拉蒙那个奸商的嘴脸。
“好吧,你们的船在哪?”弗莱特对拉格纳撇嘴的表情视若未见,继续直白的追问道,他实在是一刻也不想在这海寇窝里多呆,鬼知道他们会不会中途变卦。
“呃……”这些连大嗓门的奥拉夫也有点看不下去了,他本想说船在牡蛎港,但忽然想起他们与拉蒙的约定尚未达成,船能否拿回来还两说呢。况且当初拉格纳决定偷袭青石卡时,将船卖给拉蒙的事只有他与海达几个骨干知道,其他同伴都被蒙在鼓里。这会他要是话说的太满,到时候拉蒙翻脸不认账,那乐子可就大了,想到这些的他顿时语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