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儿怀孕对白家人来说是一件天大的喜事,想想雨生过了年下就二十六了,白裁缝和唐氏已经快到了知天命的年龄。终于后继有人,可不是让大家乐开了花。
不过是年下快到了,做新衣裳的人多了,家里也开始备年货。大部分时候唐氏都会待在家里,照顾巧儿饮食起居,虽然巧儿觉得自己还灵巧的很,一家人还是万分小心,唯恐她磕着碰着饿着,偶遇唐氏出门不在家,月亮就丢下手中的活计去陪嫂子。
腊月二十三这天,唐氏去集上买灶糖,雨生和白裁缝去武屠户家杀猪,等在那里好买一块好猪肉。巧儿坐在屋檐下面晒太阳,月亮安排好茉莉她们各自的活儿就出来陪嫂子唠嗑。
巧儿其实很过意不去,月亮这时候陪她,就意味着晚上要熬夜。她劝月亮回屋忙活,月亮不肯。姑嫂二人在太阳底下家长里短有说有笑的聊了一阵。
正聊得欢呢,一个人拄着拐进来了,因为俩人在太阳下面坐了一段时间,那人又背对着阳光,这猛地抬头一看,还有点眼花。
还是巧儿眯着眼先看出来,说了一句:“咦,这不是林少爷嘛,你咋柱上拐了?”
月亮用手遮着阳光,这才看清楚,这可不就是林永兴,只不过这时候右胳膊下面拄着拐,原本就玉树临风,现在更加消瘦了,只不过依然两眼放光,精力抖擞的样子。
月亮也纳闷的问:“咦,林少爷,你这是怎么了?”
林永兴用拐杖戳戳地面说:“我爹让我自己带着伙计去采买药材,回来路上遇见土匪挖的坑了。哎,你们这月亮衣坊要忙活到大年三十?”
月亮无瑕回答他的问话,她被“土匪”两个字给震住了,她瞪大了眼说:“啊?土匪?土匪打伤了你的腿?”
林永兴摆着手说:“不是,咱们快过年了,土匪们也快过年了,需要钱财粮食。一到年底,他们就在有生意人经过的路上挖坑,要么让你人掉进去摔伤,要么让你的车掉进去,然后他们就趁火打劫。以前有我爹跟着,火眼金睛,没有栽过跟头。这回我带队,没啥经验,连人带一车药材都摔进去了,车轱辘砸住了腿,万幸那会儿没土匪守着坑,伙计把我拉上来,那车药材也没要,就带着剩下的两车货着急忙慌的往家赶了。”
月亮听林永兴描述这“栽坑”经历,再看看他的拐杖,心有余悸的问:“那你们啥时候赶回家了?”
林永兴说:“就今天早上啊,连夜赶路,回来我爹也没有骂我,我爷爷给我包扎了一下,说骨头有点错位,没啥大碍。”
巧儿说:“林少爷,你都这样了,还不在家好好歇歇,怎么能出来到处跑呢?”
月亮也附和:“是啊,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林少爷,你得好好休养,万一留下什么后遗症就不好了。”
林永兴满不在乎的说:“哎,我这没那么严重,在家休养一百天,那我都要发霉了,我这估计十天八天就能扔下拐走路了。”
这时候门口又急匆匆跑进来一个人,巧儿认得,那是林家药铺的伙计阿呆。
“哎呀,少爷,你怎么到这儿来了?老爷子在家找不着你,正着急呢,让你回去好好躺着”,伙计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说。
林永兴皱眉说:“阿呆,叫你阿呆你还真是呆,我就出来这么一会儿,你都不能替我在爷爷那儿打个掩护?还巴巴的跑来找我。你什么才能学聪明一点儿?”
那叫阿呆的伙计也不客气的回敬:“你说的容易,老爷子哪有你说的那么好骗?要是发现我骗了他,还不得扒了我的皮,我可不敢,你还是赶紧回去吧。”
林永兴叹口气说:“哎,我这要做的衣服还没给月亮说呢,你先回去吧,我这就回去。”
那阿呆站在原地不动,不依不饶的说:“少爷,我就等你。再说了,你的尺寸我又不是不知道,你让我过来给月亮姑娘说清楚不也一样?干吗非要自己过来,害的我还要挨骂。”
把林永兴给气的咬牙,只好草草给月亮说了尺寸、要求,由阿呆搀着走了。
临走,月亮交代说:“再过三天让阿呆来取衣服吧。”
还没等阿呆答应,林永兴就气呼呼的说:“不用,我要自己来拿。”
巧儿在一边一直看着林永兴说话的样子,他看月亮的眼神,他的语音语调,更加坚信自己的猜测:这小子就是看上月亮了。
月亮衣坊忙活到腊月二十六就关张了,打算过了正月十五再开张。茉莉、杏花、月季和杜鹃算算今年的收成,很是满意。按照眼下的情况,茉莉再过个一两年就可以给自己置办一份特别丰厚的嫁妆,像杏花这样需要养家糊口的也可以让家里时常吃口肉了。
忙活了多半年,月亮也终于清闲几天。和娘学学蒸馒头、包饺子,帮哥哥贴贴春联,看爹杀鸡炖肉,巧儿也乐呵呵的,经过娘的允许,帮忙拿柴烧火。一家人忙前忙后,小院里弥漫着浓浓的年味儿。
晚饭之后,月亮又到衣坊里转悠,发现林永兴订做的衣服还没拿走,她在心里嘀咕:说好的三天之后来拿,怎么还没来呢?真是说话不算话。
这念头刚刚从脑子里闪过,就听见外面有拐杖敲地的声音。月亮禁不住心里一喜,一定是那林少爷拄着拐来了。她想掀开帘子看看,转念一想,算了,这么热情干什么?还是等他进来吧。
“月亮,月亮,月亮在家吗?”林永兴不再像以前那样喊“有人吗?家里有人吗?”开始变成直接找月亮了。
月亮听他喊自己,莫名的有点高兴又有点不好意思,她把帘子掀开窄窄的一条缝,尽量语气平静的说:“我在这屋呢,进来吧。”
雨生陪着巧儿在自己屋里休息。唐氏和白裁缝正在对面屋商量年下做几个菜,就没有出门来跟他打招呼。林永兴“笃笃笃”的敲着地进了月亮衣坊。
“哎,我早说要来,爷爷盯住我不放,熬到这时候才能溜出来”,说罢又掀开帘子看了看外面,“阿呆没有跟踪我吧?”
月亮看他探头探脑的样子很搞笑,就给他拿了把椅子让他坐下:“歇歇脚吧。”
林永兴确认阿呆没有尾随他,长出一口气,坐在椅子上:“哎,这急匆匆的走了一路,还真是有点累。”
月亮没有搭他的话,只是把衣服拿出来,交给他:“林少爷,你的衣服,看看怎么样。”
林永兴拿着衣服在身上比划了比划,突然问:“我这件衣裳是谁做的?你还是她们?”
月亮一时没反应过来:“她们?”
看林永兴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又旋即明白了:“哦,我们几个有分工,我裁剪,她们几个缝制,所有的衣服都是这样做成的。怎么了?”
林永兴收起衣服说:“没怎么,就是随口一问。要是你剪的、你缝的当然最好不过。她们缝的也还好。”
月亮赶忙解释说:“茉莉她们的手艺都是一等一的,当初我都是查验过,你就放心吧,绝对不会差。”
林永兴呆了一会儿,有些懊恼的低声嘀咕了一句:“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
月亮并未听清他说了什么,追问了一句:“林公子,你说的什么?”
林永兴觉得自己脸上发热,抬头又看见烛光里的月亮,因跳跃着的模糊光亮而显得更加明艳动人,这时候她正神情专注的看着自己。
他心里突然慌了,一边说“没说什么,没说什么”,一边抓起衣服,拿起拐,朝门口奔去,因为动作太过急切,掀帘子跨门槛的时候打了个趔趄,月亮不知道他为何跟逃跑似的要走,赶紧过去扶了一把,林永兴的胳膊被月亮拉住了,那手上的温度似乎透过衣裳传到了身上,他感觉自己的心快从嗓子跳出来。
过了门槛,月亮松了手,林永兴潦草的说了句:“我走了“,就一瘸一拐的出了白家大门。
月亮站在门口看林永兴走了,想想刚才他过门槛的滑稽样儿,自己忍不住笑出声来,正笑呢,巧儿出来上茅房看见月亮一个人站在门口傻笑,走到她身后说:”月亮,你一个人站这儿干啥?“
月亮正独自出神,巧儿这冷不丁的一句吓了她一跳,回头看是嫂子,坦白说:”哦,我刚才看林少爷走得急,差点摔倒了,样子特别可笑。“
巧儿没说什么,回到屋里之后,跟白雨生说:”哎,我看这林少爷真是看上月亮了,就他这回去采买药材在外面摔了腿,回家让林老爷子包扎了就跑到咱家来了,说是为了做衣裳,真要做衣裳,差个伙计来一说就行。你看,今儿晚上又来了取衣裳了,这黑灯瞎火,他还拄着拐,要说起来,真没有必要亲自过来。我刚才还看见月亮站在门口笑呢,不会是月亮也有这心思吧?“
白雨生挠着头想了会儿说:”要说起来这林少爷也没什么不好,估计机灵的人都有点油嘴滑舌吧,哎,再看吧,我看月亮对他也不冷不热的,应该没什么想法。不过既然人家都没有捅破这层窗户纸,咱就当不知道得了,走一步是一步。别误会了人家的意思,显得咱们自作多情,再或者月亮根本没有把他放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