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奉天一座回迁小区的单元房门口。
“笃笃笃!”
“明月,我回来了。”吴琼提着大包小包在门口喊着。
“来了,来了。”伴随着方明月的应答声,那道劣质的防盗门开了。
只见方明月俏生生的站在门口,身着淡黄色的睡裙,背后明亮的灯光照亮了吴琼的视野。
“怎么出差几天变黑了这么多。”接过吴琼手里面的包,方明月嗔道。
“还行吧,本来我也不怎么白。”说着话,吴琼拖着行李箱进了门。
“刺啦。”打开行李箱拉链,把从新省买的土特产一样样放到桌子上。
“喏,领导看看,是不是按您的要求买全了。”
“啪!”方明月照着吴琼的肩头,拍了一巴掌。
“嘴贫!”同时用手拨弄桌子上面的食品袋子。
“嗯,不错,咱俩留点,剩下的这星期都带回东周(奉天的城乡结合部。),给两家老人尝尝。”说着话,方明月顺手洗了两颗枣,一颗咬了一口,另一颗塞到了吴琼嘴里。
“嗯,没问题。”吴琼三两口把枣吃下去。
从衣服口袋里面把淘来的克拉玛依玉拿出来,递到方明月面前。
“新疆那边玉太贵,我看这个石头不错,就买回来,你看看喜欢不?”
“这不就是颗黄色石头嘛,没啥好看的,我不喜欢。”方明月看了看吴琼手上的石头,皱了皱可爱的眉头,并没有接过来。
“嗯,等有机会买块玉给你吧。”吴琼略带歉意道。
“不用了,就咱俩赚那点钱,日子还是省点过吧。赶紧洗洗,饭都做好了,吃完饭早点睡吧,我都饿死了。”
“嗯,马上。”吴琼看了看表,已经八点多了。
饭桌上,方明月看着吴琼狼吞虎咽的吃着饭,
“慢点吃,这几天没吃好啊。”
“嗯,新省的口味我不怎么喜欢。”
“老公,前几天刚刚交了半年的房租,咱俩的存款又没多少了。”方明月略带忧愁道。
“嗯,我赚的少了点。”一般到这个话题,吴琼总是属于比较理亏那一方。
在奉天这个地方,房子的月租要一千五百块左右,再算上房子的贷款,以及自己那部国产轿车的油费和保养。
差不多两个人的工资就剩不下来多少,偶尔女友大人再网购点衣服,或者吴琼自己买点花花草草或者电脑配件。
两个人每个月这一万块左右的收入,基本月光。
方明月虽然不是很物质的女人,但天天看到身边的同事都是一身奢侈品,经常在吴琼面前,开着半真不假的玩笑感慨,自己当时为啥没找个土豪。
所以时间长了,自己老婆一提起婚房的话题,吴琼条件反射般的,直接承认错误。
“谁叫我当时眼睛没有擦亮一些,看上你这个穷小子了呢。”
方明月一双明眸眯成了两道可爱的月牙,非常满意看到自己男友窘迫的样子,就好像当初认识自己的样子,那一抹心灵深处的失落,被长长睫毛掩在了背后。
“对了,老公,咱们买的房子,我最近加了业主群,他们准备过几个星期去维权。”
“啊?用不到这么极端吧,那房子过几个月差不多就下了吧。”
“你就这个样子,有点事情就往后缩。”方明月明显声调上扬。
“买了房子,按照交房日期已经晚了一年了,开发商还霸王条款,一个月就给两百块的违约金。明明交了钱,还收不到房子,那可是咱们的婚房,东北老爷们儿怎么这么怂啊。”
看到男友眼睛直直的看着桌面的饭菜,方明月没有继续多说,自顾自的夹菜吃饭。
听了方明月的一顿长枪短炮,吴琼的脑海中确是回放起曾经的记忆。
为85后的人真的是很悲催的,那个时候中考就是决定一个人命运的第一道关卡。
吴琼因为家里面条件一般,父母都是老实的工人,在教育体系里面完全没有人脉。所以吴琼只能按片上了一所教学水平非常一般的初中,又因为那个年纪的男孩子对于学习都是不怎么上心。
所以在中考的时候,不出意外没有考上重点高中的公费线,也就说他只能自费。
吴琼的父母那颗望子成龙的心并没有因为这一场考试而放弃,相反的,二老取出了家里面所有的积蓄,交足了重点高中的赞助费,整整两万四千块。
那可是2000年,在东北一个普通工人每月能赚到一千块就已经高收入人群了。
就这样吴琼拿着自己父母整整十多年的积蓄,走进了省重点高中。
分班的时候,吴琼所在的班级前二十名是公费生,后三十名为自费。老师直接按照中考成绩排名,作为高中学号,当时班级里面的一号就是方明月,而吴琼……倒数第五名。
“我们的学校是省重点高中,所以我们只看九所名校的升学数量,最多看一下一批本科的升学率,所以请排名靠后的同学,就算你学不进去,也不要影响前十名同学,尤其是我们班第一名,方明月同学,她的入学分数是全校第二名,非常有希望进入到最顶尖的高等学府之中。”
这就是班任老师开学见面时候,面对处在升学兴奋状态的高中新嫩,说的第一句话。
这个时候,坐在后排吴琼的目光,跟随着全班同学的目光,看向最前排的那一抹靓丽的背影,一根马尾扎的干净利落,耳鬓散下来的少许碎发更显得脖子白皙修长。
一件白色连衣裙映衬着主人仙气十足,裸露出来的纤细的上臂,叫人很想去呵护。
“傻小子,不用看了,这姑娘初中的时候就是校花,长的迷人,成绩好,家庭条件好,你看也没有,咱们是坐在后排的人。”吴琼当时的同座,一个带着亮银色大耳环的姑娘科普道。
“我一定能考过她。”吴琼淡淡说了一句。
“拉倒吧,小伙认清现实好吗?”身旁那姑娘明显以为吴琼说了梦话。
“你要是坐在前两排,或者是方明月同桌,说这话还有点意义。你是最后一排,倒数第五。”
“呵呵。”吴琼只是淡淡笑了一下。
任凭打扮时髦的同座再说什么,吴琼没有一句回应。
这个时候他的心里面只有一个情景,可以说是两个背影。
八月份的中午,太阳高高悬挂在蓝蓝的天上,怜悯的看着这个世界。
在重点高中教务处的门外,拍着一条九曲十八弯的人龙,都是没有考到分数学生的家长。
一对朴实的夫妇,已经被汗塌透得发黄的棉线T恤,几年前款的皮凉鞋。父亲双手紧紧的握着一个报纸包,母亲一只手挽着父亲的胳膊,另一只搭在那个纸包上。
两个人虔诚的站在缴纳赞助费的队伍之中。焦急、坚定,耐心,这些或者矛盾、或者不相干的情绪,和谐的填满两个人的脸上。
整整两个小时,整整中午最热的两个小时,父母终于排进了教务处,把整整十几年的存款,用颤抖双手交到出纳的手中。
在出纳员冷漠的目光中,填写了吴琼的入学信息表格。
教导处主任拿过赞助费的收费凭证,把吴琼的资料随意扔到一个文件夹中,淡淡一句“八班”,就不耐烦的挥挥手。
出纳员立刻喊道:“下一个。”
父母走出教务处的大门,看到太阳下的吴琼,二人露出开心的微笑,“儿子,咱能上这所高中了。”父亲急切的说,就好似说晚了,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就会消失掉一样。
“儿子,你分的是八班。”母亲开心的说道。
看着父母满是汗水的笑脸,吴琼的泪水慢慢的在眼眶之中凝聚,但是最终没有落下。
一股怨恨诞生,痛彻心扉的憎恨,恨自己,恨这所高中,恨整个世界。
最重要的是恨自己,恨自己的懦弱、孱弱。
如果分数高一点,就不用把父母的血汗钱拱手送人。
如果自己坚强一些就应该去上自己分数够线的高中,靠自己的努力考上大学。
但是,这个世界没有如果,自己只能以这种卑微、懦弱的方式,跪进省重点。
在一个人的深夜,他泪流满面,发誓要让爸妈的血汗不白流,他要成为这个学校成绩最好的那个人,不为了大学,不为了自己,只为了自己爸妈,自己爸妈对自己炙热的爱。
看着最前排那个美丽的背影,吴琼没有别人的惊艳,相反的是一种冲动,一种一定要超越她的冲动。
虽然最后吴琼成功了,至少在学业上他胜利了。但懦弱种情绪,就好像烧红的烙铁,在他的心口上留下永不愈合的刺痛。
“没问题,业主准备哪天去维权,咱们也去。”
一瞬之间,吴琼的思绪从回忆中出来,淡淡应道。
“嗯,大概要过几天吧,啥事咱么也得硬气点。”
晚饭过后,吴琼又拿出那块克拉玛依玉问老婆要不要,得到的答案依然
是,“这块黄色石头有什么好看的,不要!”
“奇了怪了,明明黄底红芯的石头,怎么都硬说是黄的呢。”
吴琼一边嘀咕着,一边从背包里面找到一截买的红绳,按照自己脖子的维
度,做了一条简易的挂绳,拴好石头,挂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那种熟悉的舒服感觉如期而至。
“唉,睡觉,明天还要为了工资,抱着上坟的心情,去上刑。”
夜深了,伴随着一句对工作的自嘲,吴琼熄掉了手中的半截香烟,断掉过往的思绪,躺到床上,合上双眼,随时准备找周公聊天去。
前几天在宾馆经常有骚扰电话、门缝塞小卡片的情况,坐飞机有比较消耗体力。今天晚上又睡得比较晚,吴琼的精神已经很疲惫.
一会功夫,感到自己的身心无比放松,有一种轻飘飘的感觉袭来。
按照以前的经验,这是要完全入眠的前兆。
很快自己的思维就会像电灯关掉的瞬间,啪一下子陷入一片黑暗,睁开眼睛就是明天天亮。
这个时候方明月早就已经睡熟了。
如果醒着的话,她就会发现,吴琼胸口的那块石头,散发这柔和的乳白色光芒,石头中心有一团浓郁的红色,好像生命孕育一般,缓缓的蠕动。
不过,这个世界只有结果和后果,就是没有如果。
不知道过了多久,吴琼感觉自己真的睡着了,身体和精神都非常的舒服,一种温暖的感觉袭上心头。
所有的疲劳感在一点点的下降,自己的心跳越来越慢,但却越来越沉稳有力。
又过了一阵子,吴琼感觉自己稳定在了一个状态,身体的状态没有什么起伏,思绪也已经没什么跳动。
又是不知道过了多久,吴琼开始有点奇怪了。自己还可以思考,还能感知到自己的思维,这是还没有睡着啊。
“不对啊,按道理说我应该已经睡着了……
往往有了开始那种舒服的状态,我应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再睁眼就是被手机闹铃吵醒……
不成啊,我得看看现在到底几点了,要这样下去,我可是一整夜没睡着啊……”
想到这里吴琼想睁开眼睛,但是感觉自己的眼皮非常沉重,怎么都睁不开。
“郁闷,回家第一天就碰到了’鬼压床’,还好以前遇到过。嗯,放松精神,慢慢就能睁开眼睛。”
有过’鬼压床’这种经历的人都知道,这种状态非常特别。
精神和思维都很清晰,能感知到自己的身体,但就是控制不了,哪怕仅仅是睁眼这一个动作,都要挣扎很长时间。
这种情况如果强行睁开眼睛,浑身会感到很不适应,头痛欲裂。一般大家都会放任这种感觉,一会的时候就能真正的睡着。
但吴琼的状态很郁闷,明明陷入这种状态好久了,自己也放松心情,这都过了好长时间,思维就是不能跟着身体一同进到睡眠的状态。
既然不能睡过去,他就只有一条路,先醒过来!
挣扎一段时间,感觉自己慢慢醒了过来,却发现什么事情有点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