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叠箩这么一圈听下来,九成以上的男人,在考入太医院后,多半都是想要进御药房的,只有几个人表示想要进东宫或者王府的典药房。
没有人想要去军医房。
在场的所有人,不分男女,都是很嫌弃军医房的样子。
沈叠箩倒是没有因此而动摇进入军医房的决心,继续做军医是她的理想,她不会因为这些人的几句议论就改变自己的初心的。
考试即将开始,所有人都纷纷走上前去排队入场。自有太医院主管考核的医官教习检查众人的准考证外加搜身,以确保考试的公平公正和考试期间没有作弊的可能。
“大家听好了,左边是考入太医院后想要考四房的,右边是考入太医院后想要考后宫三房的。大家不要站错了位置,把你们的准考证都拿出来,好好排队,不得喧哗。”
沈叠箩原本是要站在女队这边的,听了这位自称路教习的话,她只得站到了男队这边。毕竟,今天在这里的所有女孩子都是冲着后宫三房去的,而沈叠箩,却是同男人们一样,冲着太医院四房去的。
路教习:“考过几次的人应该都知道,我们太医院选拔考试的规矩,但是,今天过来的考生里还有一些第一次参加选拔考试的,所以,本教习就将规矩再说一遍。”
“虽然你们还没有通过考试,也没有进入太医院,但是,你们的志愿还是需要在现在就记录下来。因为,在你们通过太医院考试之后,你们会根据各自的志愿直接分配到各自的培训班里去,接下来的两个月,你们将进行特定的针对你们自己志愿的培训与学习,以便于你们顺利通过分房考试。现在,开始进场!”
在进场过程中,沈叠箩这个站在男队中的女生吸引了非常多的关注,所有人在男队中发现她之后,都会看她一眼,然后转头跟身边的人窃窃私语。
对于自己引起的这些骚动,沈叠箩只当做没有看到。
女队中,也有好心的姑娘,以为沈叠箩没有听清路教习的话,于是还给沈叠箩小声重复了一遍,示意她应该站到自己这边来。
对于这样的好心姑娘,沈叠箩只是回了人家一个微笑,然后轻轻摇了摇头,继续不为所动的站在男队里面准备进场。
看沈叠箩坚定不移的站在男队那边,连劝都劝不过来,所有人都觉得她是个怪人,渐渐地,也就没有人去管她了,只是看向她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探究,很多人都在想,这个小姑娘到底是谁,她是不是傻之类的想法。
“姓名,志愿。”
男队这边登基志愿和查看准考证的就是方才说话的路教习,女队那边则是一个长相颇为秀丽的女官。
“沈叠箩,军医房。”
沈叠箩的声音并不是很大,但是她的话音才落,之前还有些嗡嗡声的大院里就忽然安静下来,然后,所有人的目光就聚焦到了她的身上。
“沈叠箩?是魏国公府的那个沈叠箩吗?左丞相大人家的二姑娘?就是那个号称金陵城里的混世魔王吗?”
“是她,就是她!她跟九公主打架的那天,我正好在那个首饰店里,我都看见了!”
“我的天哪,怎么会是她啊?她跑来太医院干什么,打砸抢吗?”
“你没听见么?她说她要入军医房啊!她是来参加考试的!”
“入军医房?她脑子没坏吧?军医房是男人进的,她怎么能进?”
“别管男人不男人的,她就算不考医女,也不要进那种年年死那么多人又没什么前途的军医房吧!”
……
在场所有人都听说过沈叠箩之前的斑斑劣迹,就像沈达之前说的,她的名声实在是太烂了,所有人在知道她就是沈叠箩之后,离她近的和站在她身边的人全部默默退开了,以她为中心一米之内的圆圈里,一个人都没有。
“别说她的坏话,她武功很高的,连公主都敢打,你们这么议论她,不怕她狂性大发找你们算账么?”
有人小声说了这么一句话,顿时,全场噤声,没有人再议论了,不过,仔细听的话,还是会有很小很小的声音在窃窃私语。
沈叠箩就像没有听到这些声音,也没有看到这样的场面一样,微微眯了眯眼,看路教习登记完了自己的姓名和志愿,就自行拿回自己的准考证:“路教习,我可以进去了吗?”
这些人是否对她避如蛇蝎,是不是肯靠近她,她根本一点儿都不在意,也没有放在心上。
路教习深深看了沈叠箩一眼,将隔壁那位后宫女官叫过来,请她给沈叠箩搜身后,才沉声道:“沈姑娘,你可以进去了。”
朱绍钧早就跟他打过招呼了,国公府的沈二姑娘今天也会来参加考试,而且她的志愿是军医房,让他见到这位沈二姑娘不必为难,只管放她进场考试即可。
路教习出自御药房,素来就看不上四房最末的军医房,朱绍钧就是军医房的人,但朱绍钧是太医院主院大人,品级又比他高,他就算再看不上军医房,也不能不遵从朱绍钧的话。
只不过,望着沈叠箩那又瘦又小的身影,路教习在心中冷笑,朱绍钧找了这么个混世魔王来,是想彻底把军医房整垮么?这个混世魔王在路教习眼中就是个废物,这样的废物,倒是也挺配得上军医房那种废物房的!
这时的沈叠箩并不知道,不只是在路教习的眼中,几乎是在整个太医院的人眼中,军医房就等同于废物囤放区的存在。
太医院的考试分为两场,上午一场考的是那十一本书的基础知识和病例分析;下午一场是摸底考试,也就是在进行特定的培训之前,看看各个人对于各房的知识掌握得怎么样。
两场考试都是一个半时辰。因为中午的时间并不多,所以沈叠箩也就没有回国公府,而是直接在外头吃了午饭,休息了一下后就直接去考试了。
她是自己在外面吃了晚饭才回国公府的。
刚一进府门,就被国公府的管家给拦住了:“二姑娘,国公爷请二姑娘去德正堂。”
“不去。”沈叠箩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她考试考了一天,现在已经很累了,哪有心情再去见沈达啊!
再说了,她不去也知道,沈达估计是又想找她闹什么的,肯定跟今天出门考试脱不了干系,她也懒得去应付沈达。
沈叠箩拒绝了,管家却依旧还在坚持:“二姑娘,请您去见见国公爷吧。因为早上那两个护卫没拦住您,国公爷回来生了气,把那两个护卫打了一顿,现在还躺着养伤呢,您要是再不过去,还不知道国公爷会怎么生气呢!”
沈叠箩挑眉,忍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沈达真的是有病!
“我跟你去德正堂!”
德正堂中。
沈达一见了她来就生气:“孽障!谁允许你去报名参加太医院的选拔考试的?”
他今儿出门的时候根本就不相信沈叠箩的话,认定她的准考证要么是偷的要么是伪造的,下朝的时候他还记着这件事儿,特意去太医院查看,结果一查才知道,她竟然真的报名参加了太医院的选拔考试。
“那些个报名参加考试的,要么都是下级官员的子女,要么都是那些个不学无术的富商子弟,这场考试说是为了侯门公府的子弟,其实都是为了那些考不上科举又想做官的人准备的,你出去问问,看看哪个侯门公府的子弟会去参加这种考试?你堂堂一个国公府的小姐,跟着去凑什么热闹?简直是丢尽了我们国公府的脸面!”
沈达当初之所以肯跟着太初帝打江山,而且是不顾一切甚至是不顾自己姓名的去拼杀,就是因为太初帝赢得了江山之后,他就是功臣,他就可以获得权位,获得荣华富贵。
进而让从前那些瞧不起他甚至是欺凌他的人看到,他并不是那等没本事的人。如今在权力高位上站久了的沈达,俨然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出身,也忘记了自己曾经的身份连那些下级官员和那些富商子弟都不如。
在他的眼里,这些都是伺候人的活儿,说是太医院的官儿,但跟宫里的那些宫女和太监又有什么区别呢?
因此他的语气中,满满的都是对这些人的瞧不起与鄙夷。
沈叠箩对沈达的怒气视若无睹,从容道:“我去考试,是因为我自己想去考试,跟什么地位什么脸面没有关系。父亲,你管天管地,难道还要管我拉/屎放/屁么?我早就跟你说过了,我想做什么,要做什么,这都是我的自由,你无权干涉!”
沈达虎着脸瞪着沈叠箩,心里咬牙切齿地想,自由自由!又是自由!
为什么小女儿跟阿叶一样,总是喜欢把自由挂在嘴上翻来覆去的说?
难道对于她们来说,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就这么重要吗?当初,阿叶就是拿这个话来堵自己的嘴,就算他当年苦劝也无法留下她,现在,他们的女儿也用这样的话来堵他的嘴!
但是,他再也不会像以前苦劝阿叶那样苦劝这个孽女了!
“好好好!”
沈达怒极反笑道,“你既然要自由,那为父就许你自由!你既然说为父管不了你,那你就滚出国公府去好了!为父就当从来没有生过你这个孽障!”
沈达已经对沈叠箩失去耐心了,这个孽女一而再再而三的搞出一些丢尽他和国公府脸面的事情来,他已经无法容忍了!既然孽女不肯悔改,那就滚出国公府,再也不要认他这个爹了!
当年,他能跟她娘和离,现在,自然也能跟她这个孽女断绝关系!
沈达的话,让一旁安静围观的秦氏心中一喜,沈达自己提出让沈叠箩滚出国公府,对自己和自己的一双儿女来说,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呀!
秦氏一时欣喜,连戏也不做了,更没有开口去劝,只是有些紧张的关注沈叠箩,只要这个丫头不用什么奇怪的法子硬要留下来,那就好了!
秦氏哪里知道,沈叠箩心里是巴不得想要搬出国公府的。
她原本是想着,到时候等自己的新宅子弄好了,再跟沈达说一声,就直接搬走的。不过那会儿,她提出要搬出去,肯定又要跟沈达撕扯一番的,如今倒好了,沈达要赶她走,她正好名正言顺的搬出去。
不过,沈叠箩还不想让沈达看出自己雀跃的心情,因此面色平静道:“父亲当真要赶我出府?”
沈达咬牙道:“当真!”
他巴不得这个孽女走得越远越好,不要再来祸害他们沈家才好!
“那行啊,”在沈达和秦氏惊异的目光中,沈叠箩神色轻松的点头道,“要我滚出国公府是可以的,不过,还请父亲容我缓几天,等我随便找着个住处,我自然会搬出去的,到时候,我这个孽女就跟父亲再无瓜葛了!”
她买了新宅子的事儿,肯定是不会跟秦氏和沈达讲的。
“可以。”
沈达还在气头上,他伸手止住了想要开口说话的秦氏,沈达转眸对秦氏说话,语气就要缓和许多了:“夫人不必劝我了,这个孽女实在是太过分了,你不能总是纵容着她,她搬出去也好,让她吃点苦头,她就知道这世上谁是对她好的人了。”
他的这个小女儿太顽劣,脾气臭得很,完全不知道天高地厚!
她根本不知道,她之所以能在金陵横行,完全是仗着国公府二姑娘的名头,所以没有人敢把她怎么样。沈达将她赶出去府去,就是要让这个孽女看看,失去了国公府的护佑,她在金陵城中什么都不是!
等她吃够了苦头,她一定会回来寻求他这个父亲庇佑的!他等着孽女跪求他那一天的到来!
沈达又转眸看向沈叠箩,冷漠道:“孽女,你出府后,就不再是我沈达的女儿,我们沈家的家产,你也休想再要!”
他改变主意了,即使沈叠箩成婚,即使他很满意她的夫婿,他也不将家产分给她了。他辛辛苦苦攒下的家业,为什么要分给这个孽女呢?沈家乖巧的孩子那么多,他做什么要便宜了她和她那个心机娘呢?
被沈达放弃,沈叠箩还挺高兴的,她脚步轻快的离开德正堂,眼底闪过一抹狡黠笑意,沈达啊沈达,赶她出府可以,但是,属于她的那份家产,纵使你不给,姑奶奶也是一定要抢过来滴!
沈叠箩走后,屋内气氛一时有些凝滞,沈达被气得直喘气,眼神又毒又冷,盯着夜色沉沉不发一言。
秦氏看沈叠箩出府的事情已经尘埃落定,分家产的事情又被沈达干脆利落的处理掉了,她心里其实是很高兴的,可是,看沈达阴沉的脸色,她很识趣的没有表现出丝毫的雀跃出来,而是依旧维持着贤淑模样。
“夫君,别为了阿箩气坏了身子,她年纪还小不懂事,惩罚一下也就罢了,等她大了,会明白夫君的苦心的,到时候,本宫就去把她接回来跟夫君团聚。”
当然了,这肯定是不可能的。不过,这个漂亮话在沈达那里是加分的,所以她还是要说一说的。
“不用了,将来也不必接回来了。就当,咱们国公府从来没有什么二姑娘罢。”
沈达如此决绝的态度,倒是真的让秦氏有些糊涂了:“夫君如此,就是因为阿箩没有经过夫君的同意就报名参加了太医院的考试吗?夫君,阿箩她又没有学过医,她肯定考不上的!小孩子家家的,想玩些新鲜花样罢了,难不成,她还真能考上么?”
秦氏这话倒是她心里的实话。
沈达先前回来跟她说起此事时,她心里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沈叠箩那丫头又是在作妖,那丫头武功虽高,但是医术嘛,那几斤几两她还不知道么!凭那丫头的水平,怎么可能考得上太医院呢?
不过,沈达因为此事大发雷霆,将沈叠箩赶出国公府,她还是很乐见其成的,只是觉得比她想象中快了一些,她原本还以为,要让沈达厌恶沈叠箩至赶她出府,还需要一些日子呢,没想到今日就成了。
“夫人,事情并非夫人所想的这么简单。”
沈达眸光暗沉沉的:“不管阿箩能不能考上太医院,她都不能再在国公府待下去了。”
“我今日特意去了一趟太医院,看到了阿箩的报名表,推荐人那一栏写的是太医院主院朱绍钧的名字,夫人,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秦氏听到朱绍钧三个字,惊呼了一声,也顾不得回答沈达的话,而是对着沈达说起了另外一件事:“夫君,本宫明白了,原来阿箩去太医院考试的事情是早有预谋的!”
说着,秦氏就将沈叠箩在被沈达打板子之后把朱绍钧请来的事情说了,着重描述了一下他们那天诡异的见面方式。
“本宫当时能看见他们,还以为朱绍钧真的在跟阿箩说养伤的事情,可现在想来,那不过是本宫自己的臆想,实际上,他们二人究竟说了些什么,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若依夫君方才所言,阿箩和朱绍钧所说的事情,很有可能就是参加这次选拔考试的事情了!”
沈达皱眉:“不是很有可能,是一定就是!”
他原本还想不通沈叠箩是怎么跟朱绍钧认识的,如今看来,秦氏所言,就是症结所在了。
“如此看来,把阿箩赶出府去,跟她断绝关系,这个选择是对的。”
阿箩背着他们跟朱绍钧密议这种事,显然是居心不良的。她入太医院,想干什么?去后宫当医女吗?
沈达默默地想,不管阿箩想干什么,他都不能再容忍了。
看着沈达阴沉沉的神色,秦氏总有种不好的感觉:“夫君,是不是朝中出了什么事?”
“现在还没有,”沈达看了秦氏一眼,“但以后就很难说了。”
迎着秦氏的目光,沈达耐心解释道,“阿箩的所作所为,已经让我们国公府饱受非议。原本她做的那些事情,都是欺行霸市,凌虐平民之事,尚且可以化解,但是她得罪了赵贵妃和九公主,就给我们国公府树敌了。我如今是左丞相,入朝为官,比不得从前,最是不能树敌的时候。阿箩她这样,会让我在朝堂之上很被动的。这是其一。”
“其二,阿箩她要进太医院,不论是去哪一房,都势必会跟前朝后宫打交道,以她那样的性子,怎么可能善始善终?我在朝中都已经够辛苦的了,怎么能让她再惹出事情来连累我呢?便是我们国公府,也再丢不起这个脸了。不如将她赶出府,大家都清静。我这么做,不只是保全咱们自己,也是保全她。但是她若是不肯领受我的苦心,非要去太医院搅合,那丢了性命,也不是我沈达的错了!”
“再者说了,就算她考不上,进不了太医院,又焉能保证她日后不闯出别的祸事来呢?夫人你管不住她,我也管不住她,就随她去罢,我就当没生这个女儿,咱们就还和从前一样,只要和月这个贴心的女儿就好。”
从前小女儿没回来时,国公府是多么的和谐啊,沈达喜欢那样的和谐,也怀念那样的和谐。在这样的心情下,那一点点因为把亲生女儿赶出府的内疚心情一下子就消散了。
他有秦氏,有和月,有康辰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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