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慕臣就坐在南盈萱的正对面,他不忍看她情绪突然变得失落,便用尽量轻松的语气反驳道:“别说的自己那么惨,别忘了,娘每年除夕都会去找你的。”
南盈萱呆呆地眨了眨双眼,而后释然一笑道:“知道了。”
的确,每年除夕,她不愿去打扰师父与师兄母子欢聚的时光,年年回避,却年年都被师父抓回蝶宫。她还记得有一年的除夕夜,她在雁回山的林子里睡着了,苍莲找了许久才找到她。她直到现在还清楚地记得,她跃下树后,苍莲在漫天星辰映衬下那将她骤然唤醒的、如灯塔般明亮的双眸。
“你这孩子,在这儿干嘛?怎么不回家呢?”
那么短短的一句话,她的心轻而易举地就被温暖了。家,是那时的她最渴望拥有的。但现在......她望向身侧满眼的心疼,将她的手越握越紧的夏侯流冽,嘴角漾起甜如浸蜜的微笑,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
她现在有家了,他就是她的归宿,她的家。
众人又说了会儿话,又一同用了午膳,余妃雪因多日的奔波有些累了,大家便散了各自回房休息。
夏侯流冽午睡醒来,一睁开眼就发现身旁的被褥中空无一人,他瞬间便清醒过来,猛地坐起身。
“萱儿?”
“诶!”
听见从外间传来的应答声,夏侯流冽慌乱的心声稍定,他着急地掀被下床,快步向外走去。
连嫣见夏侯流冽穿着一身中衣走出,立马垂头退到了门边。主子一向不喜欢她们看见爷衣衫不整的样子。
南盈萱听见声响抬头时,夏侯流冽已经在她身侧坐下了,她见他眉眼间染了丝担忧之色,放下手中的半成品衣料,困惑地望着他。
“爷,怎么了?”
“怎么醒了也不叫我。”夏侯流冽眸中蕴着柔色,轻轻地抚了抚她的肚腹,而后又扫了眼桌上摆放的针线衣料以及一件做好的小肚兜。
“你不是不让我睡那么久吗?你昨晚被我吵得没睡好,我就想让你多睡一会儿......”
“傻瓜。”夏侯流冽宠溺地一笑,用头碰了碰她的额侧,又拿起桌上那间做好的小肚兜,目光是前所未有的温柔,“这是什么?”
其实他知道这是什么,但他想听她亲口说。
“这个啊......”南盈萱瞥了眼,贝齿轻咬下唇,眼神飘忽不定,“那个是失败了的......绣错针了你看......”
她一把从夏侯流冽手中夺过肚兜,随意往上指了一个地方,而后毫不在意地将肚兜往旁边一丢。
待她再次转过头时,她发现夏侯流冽眸中醉人的温柔已然变成了骇人的凌厉。她怯怯地抿唇,垂眸盯着自己不断搅动着的手指。
“又要凶我了......”
夏侯流冽见她委屈的摸样,无奈叹息一声。
“告诉我,你到底有多不喜欢这个孩子?”
“我没有......”她立即便抬头反驳,小脸渐渐染上红晕,“我喜欢它啊......”
他闻言,脸色稍缓,抬手缓缓摸着她的头,缱绻眷恋地俯身印下一吻。
“刚刚那个肚兜,不是做给孩子的吗?”
她烦躁地颦眉,不知道该如何回他。那的确是做给孩子的,但......她是怕自己出了什么事,所以想留些东西给孩子做纪念。她想到她腹中的孩子有可能一出生就没了娘亲,如她幼时般似野草自生自灭地长大,她的心就一阵莫名的刺痛。如果被他知道了......她专注地望进他深邃的双眸,他肯定又要难过了。
“是。”
“那为什么不愿意承认?”
“因为.....做得太丑了,怕你笑我......”
“一点都不丑。”
虽然他只是粗略地看了几眼,但并没有错过上面那只栩栩如生的小老虎。他们的孩子年后出生,属虎......她明明很用心,为什么总要让他觉得她不在乎。
“丑!”她鼓着嘴反驳,而后一手撑着腰,一手扶着桌子慢慢站起,然后往柜子那边走去,“我之前画了个好看的绣样......”
她翻了翻柜子,没找到她想要的东西,往上面的书架望了几眼,刚准备踮脚,身子就被忽然冲到她身侧的夏侯流冽按住了。
“要拿什么?”
夏侯流冽被她吓得心跳都要停止了,南盈萱看着他紧张的模样,呆愣了片刻,而后笑着替他擦拭着额侧的汗珠。
“别紧张嘛,我想找一张纸,上面画了绣样。”
“在上面吗?”
“嗯。”
夏侯流冽在书架上摸索了一会儿,突然发现有一本书中夹着一张纸。
“萱儿,你是不是夹在书里了。”
南盈萱仔细想了想,那天她本来在看书,后来一时兴起便画了,似乎是顺手夹在书里了......
“好像是......”
夏侯流冽抽出书中那张纸,慢慢展开,上面画着一只头戴花环的小老虎正在顶着球玩耍,全无老虎威风凛凛的一面,反而显得憨态可掬,有一股纯真之感。
南盈萱见他看得入了神,嘴角还含着隐隐的笑意,有些得意地问道:“好看吗?”
“好看。”他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好,那就绣这个。”
她拿着那张画纸回到桌旁坐下,开始认真地挑选要用的衣料,小孩子的肌肤较为娇嫩,衣料的挑选也必须要谨慎。
夏侯流冽也坐回她身旁,从她身后揽着她,让她整个人靠在他的身上,就如昨日她教他剪纸时一般。南盈萱知道他是怕自己坐得累,情不自禁地绽开甜蜜的笑容。
“你要一直陪着我绣吗?”
“嗯。”
慵懒的午后,阳光透过镂空的窗户射入房内,夹杂着些许若有若无的香气。夏侯流冽单手支鄂,注视着南盈萱专心致志的侧颜。那阳光洒在她柔美的脸庞蕴出了些母性的光芒,令他心中一片温暖。
每一晚,无论他多晚回来,她都会在疏影轩门前为他点一盏灯。从前,万家灯火,却没有一盏是为他而留的,如今,他也终于拥有了一盏灯,有了一个家。她曾跟他说过,有他的地方就是家,但其实,正是她,将他从孤寂黑暗的深渊中拉出来,给了他一个家。
而现在,他们还将会拥有两人骨血结合的孩子。
他用双臂将她圈在怀中,下巴轻轻地靠在她的肩上,用低沉暗哑的嗓音道:“谢谢你......”
现在,他真的好幸福。
除夕当晚,燕婶做了二十多道菜,各色佳肴铺满整张桌子。众人围桌而坐,其乐融融。苍郁已经许久没有过过这么热闹的年了,欢喜地拿出了珍藏的桃花酿与众人分享。
“来来来,大家都尝尝,这是丫头几年前酿的,味道绝对是这尘世间的一绝。”苍郁给自己两侧坐着的夏侯流冽和连慕臣满上之后,将酒坛传给了徐又白,“这丫头啊虽然酒量不好,但酿酒的技艺真是得到了她师父的真传。”
“怪不得烟幂楼的酒在京都会这么出名。”凌晔双眼放光地拿起杯子,让徐又白给他倒酒。
夏侯流冽端起酒杯在鼻间嗅了嗅,浓烈的酒味被桃花的香气所掩盖,香醇却又清爽,芬芳扑鼻。他低头望着那透如明镜的清酒,眸中露出些赞赏之色,正准备往嘴里送,手却被人抓住了。他回头,看到南盈萱的小脸不悦地皱成一团,当即有些了然。
“不让我喝?”他凑近了她一些,面上的笑容透着些戏谑的味道,“可是怎么办?你酿的,我好想尝一尝。”
“那酒后劲很大......”南盈萱不赞同地摇了摇头,蛾眉紧蹙。这酒会让人喝上瘾,后劲又大,她不想他喝醉然后第二日头疼。
夏侯流冽用商量的语气问道:“就喝三杯,好吗?”
南盈萱仍旧神情肃然地摇了摇头,夏侯流冽无奈地只好再次问道。
“那.....两杯,就两杯。萱儿......”
夏侯流冽的声音低沉带着些蛊惑的味道回荡在南盈萱的耳侧,她犹豫了片刻,怔怔地点了点头。夏侯流冽朝她宠溺一笑,而后浅抿着杯中之酒,随即露出惊艳的神色。
这味道的确称得上是尘世间的一绝。
苍郁将他们两人对话尽收耳中,他重重地拍了下夏侯流冽的肩膀,不怀好意地调侃道:“你们俩现在是反过来了是吧,现在是她管你了。”
“没办法,我不敢惹她。”
“看你,把她宠得越来越不像话了。”
夏侯流冽垂头淡笑不语,眸中尽是纵容之意。她开心就好,只要不过分,不对她的身体有害,他愿意宠着她,无法无天都行。
“先生,你……你为老不尊,为何要离间我们夫妻感情?”南盈萱挽着夏侯流冽的胳膊,不服气地控诉道。
“我可没有离间你们,天地可鉴啊。”苍郁举手发誓,无辜地耸了耸肩。
“萱儿,没礼貌,快向师父道歉。”
夏侯流冽屈指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面色严肃。南盈萱扁嘴揉了揉额头,不情愿地低声道:“先生,对不起,是我失言了……”
“哈哈哈,没关系。”苍郁见此情景捧腹大笑,看来这丫头还是被冽儿管得死死的,“吃饭把,啊。大过年的,要欢喜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