浥轻尘颤抖着手触碰到李仲宣身上沾着水珠的冰冷,哽咽着声音,轻轻唤道:“宣儿,乖,别睡了,起来看看娘!”
李仲宣的眼睛闭得紧紧地,像一条浓密的黑线狠狠划割开母子间的呼应。
浥轻尘的泪越落越急,一点点沁湿李仲宣的黑线:“宣儿,宣儿!”浥轻尘抱起李仲宣,身体不住地发抖,抽泣一声狠似一声地扯着人的心肠。
一众太医倾覆在地,嗓音沉闷地压着空气:“娘娘,请节哀顺变!”
阿离缓缓上前,小声安慰道:“娘娘,别哭坏了自个的身子!”
“你们闭嘴!宣儿他,只是睡着了!”浥轻尘猛地抬头,血红着眼睛怒瞪着众人,突然冲到太医面前,揪起为首一人的衣襟,嘶吼着,“你们这些太医愣在这儿干什么!快!把宣儿给我叫醒!把宣儿给我叫醒!”
“娘娘,下官医术不精,救不了宣城公!”
“你医术不精?那翰林医官使呢?”浥轻尘环视着众人,扑将过去,不住地抓扯寻觅,“把翰林医官使给我叫出来!”
“轻尘!”
慕容浅衣衫不整地冲将进来,容颜俱是一派慌乱:“宣儿他……”
“阿浅!阿浅!”浥轻尘看见慕容浅,强撑着的精神一下垮了下来,身子一软倒入慕容浅的怀里,伏在他肩头不住抽泣着,“你救救宣儿!救救我们的孩子!救救他!”
慕容浅将浥轻尘往怀中一紧,往旁边一撤,给身后的紫衣男子让出道:“你快看看!”
浥轻尘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似抓到一线生机,强忍住呜咽,屏住呼吸,看清来人,竟是出使归来的韩熙载!
只见他大步上前,熟练地从袖中取出脉枕,凝神把脉后,抽出银针将李仲宣面上落着的青碧泪痕聚拢至眉心,指尖用力,骛地将针插了进去,等到拔出已是乌黑一根。
浥轻尘止了泪容,切切地瞧着,小心地试探询问:“韩大人,如何?”
韩熙载将李仲寓的苍白小手从脉枕取下缓缓递至棉被中,轻微地摇了摇头,旋即,退至一侧。
“不!不会的!”浥轻尘剧烈地晃着头,嚎啕起来,“你再看看,再看看啊!宣儿!我的宣儿!他刚刚还好好的,他刚刚还说要吃我给他做的燕窝粥……这才一转眼的功夫,怎么就变了样啊,怎么就救不了了啊……”
“娘亲!”一声极细地奶声穿透绝望的哭声,幽幽荡至耳畔。
“娘亲!”
浥轻尘愣在原地,张着眼不敢往回看,回首是什么?是幻听?是失落?还是撕心裂肺地折磨?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离连连跪拜下去,“宣城公,您可算是醒过来了!”
“娘亲!”
慕容浅唇边含笑,靠着浥轻尘耳畔轻语道:“轻尘,宣儿他醒过来了!”
浥轻尘噙着泪,缓缓回首,看着那张小脸冲她微微一笑:“娘亲,不哭!”是宣儿,真的是宣儿!浥轻尘突然破涕为笑,冲将过去狠狠地抱住李仲宣,紧紧地抱住!
世间最大的欣喜,莫过于有惊无险,最大的满足,便是这失而复得!
慕容浅默默遣退了众人,从屋内退出,给她母子留出空间,留下片刻的温存。
“国主……”韩熙载忧心忡忡,不住地朝屏风里张望。
“韩大人,你做得很好!”慕容浅伸手止住了他的话语,卸下肩上的疲惫,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退下吧!”
韩熙载抓住慕容浅的胳膊摇了摇,语气里亦是焦急也是哀伤:“不,国主,琉璃灯泯,命数已尽,宣成公他这是回光返照!”
“什么!”慕容浅眸中一跳,折身而跑,却在屏风处停住了脚。
“宣儿!”屋内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刺透华服衣襟,渐渐哑成一根抖动的细丝,一寸寸勒断人的心肠。
世间最大的折磨,不是失去,而是,明明已经失而复得,却要重新失去。
北宋乾德二年仲秋,次子李仲宣,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