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來息往.少女素袖起兮.像是一只振翅的蝴蝶.脚下浸染开大片的鲜血.重重叠叠.焰般浓烈.像是花朵开到了衣摆上.灼灼一路蔓延.
连舟望了一下下面手刀欲撤的宣殷侍卫们.又瞅瞅身边踟蹰着的蓝衣男子们.眼睛盈盈转动.像是黑玉一般莹润.孟府护卫们见她这样.惊惧之余还是道:“快.一起把她抓回去.”
连舟站在距离山缘五步的地方.听到他们的话也只是从容地挑了挑眉.她尖尖的下巴微微扬起.眼神充满着一种宁静的倔强.见孟府护卫们一上來.她再不迟疑.用超强的意志力压抑住脚上噬人的痛意.然后三步并作两步.急速往前.做了一个非常之大胆的决定.
然后.在山上山下的人惊吓兼震撼的目光中.她从高高的山上起步.凌空便跃了下來.
钟离钰见她毫不犹豫就跳了下來.不由有些意外.待他再一回过神來的时候.便感觉身边有疾风掠过.电光火石间.少女的身子就落到了他的怀里.
所有的喧嚣骤然淡去.光阴静止.
时间的风穿过神秘遥远的盛裔山脉.穿过纳阳高原幽深的桑由甬道.穿过浩浩汤汤的瓷水.穿过涟南湖畔张扬的柳树.穿过人家屋苑紧锁的深宅.穿过烟雨迷离的行人肩头.穿过黄昏沙漫的西川外塞.穿过一马平川的罕姜大地.穿过所有的年华.穿越天地.以磅礴袭卷的姿势.呼啸在他们的中间.尘烟扬起.岁月惊厥.
那天.是夏澜历一一零六年.在一次次的错肩后.命运给他们來了一次真正的相见.时间.日月交接之时.地点.他的怀里.过程.白衣飘飞.一跃而下.
多年后.当钟离钰站在湖心小亭.独自饮尽风雪的时候.他可以从棉白的雪里.触到记忆中飘逸而下的身影.那时候他沒穿狐毛斗篷.玄色衣袍轻轻招展.白雪次第地落在他的眉毛上.鬓角上.他回头.却沒有人伸过來一只手.为他拂去眉目间的风霜.风很大.那么凛冽.雪托在手中.一点一点地融化.像谁的眼泪.划过他冰冷的指尖.
此刻的后郊谷山下.路上尘烟漫起.重力落下.战马嘶鸣.
因着彻夜的战斗.又兼林间的奔波.连舟的脸不可避免地有些污乱.窥不见全貌.只是一双眼睛澄澈如水.黑白分明毫无杂质.钟离钰看着在他怀里仰起头的少女.眉头不由自主地蹙了起來.
连舟丝毫不给自己跟对方思考的时间.她望了他一眼之后.就阴下神色來.快如闪电般伸向钟离钰的腰间.“哧”的一声脆响就从他腰间拔出了刀來.连舟眼神一阴.对准他的胸膛就打算一刺而下.
钟离钰压下所有的情绪.拍马一跃生生躲过了她的攻击.连舟得意一笑.急速将刀反握.钟离钰再次落在马背上时.就见连舟已经在马腹上斜插了一刀.然后闪电般调转过身体.手执缰绳.一副备战姿态.
连舟丢下佩刀.执起缰绳.马匹受到巨痛.彻底地狂奔了起來.钟离钰听着耳边急速掠过的风.不由怒道:“你要干什么.”
受到刺激的马匹冲出重重的守卫.在山野间放肆跑着.连舟望着身后被视线抛远的人群.不由笑意上了眼底.她回过头來.眉眼弯弯地笑:“我要逃走啊.逃到很远的地方.”
程青见闻得外面传來异动.便掀开了窗帘的一角.却听到外面传來声音:“不好了.程将军被马载走了.我们快去追啊.”
程青见顿时心脏猛缩.那不是他.那.是太子殿下啊.
不去管别人看到钟离钰专用的皇家马车内有人跃出來会对这些人有多大的反应.也不管别人看到他程青见好端端地在这里会露出多震惊和疑惑的表情.程青见身着白色里衣.什么也不管就从窗子那里跳了出來.然后夺过就近一侍卫的马匹.纵马朝着钟离钰远去的方向追了上去.
钟离钰撞见连舟明媚如星的眸子.不由一愣.那种异样熟悉的感觉袭上他的心头.然而急剧驰骋的马匹却沒有给他多理顺思路的时间.北地的烈马在山野间横冲直撞.时间一点点过去.他离宣殷的阵仗越來越远.太阳冉冉升起.却照不进幽深的山林间.
连舟见马匹这样不听话.几次试着控制缰绳.让它往其他方向跑去.然而受了大痛的马匹怎会如此轻易就平静.它仍是那样烈火燎燎地冲着.像是在为自己的疼痛找一个宣泄口.
连舟见离孟府越來越远.心下不由得生出几丝畅然之感.虽然马匹跑得不受她控制.但她还是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即便是身旁急速擦过的风让她脸吹得生疼.即便走进了一片陌生幽深的树林.她还是觉得.能逃出來.真好.
白色的烈马飞速跑动在路上.发疯一般穿过崇山峻岭.在山野间急速奔跑着.连舟坐在马上.感觉耳畔风声呼啦啦地作响.眼前的景物以比电影镜头转换还快的速度极速移动.马匹卯足劲放肆跑着.哒哒的马蹄声鼓点一般敲击在昱都城外的山野间.格外响亮.也格外紧凑.身后扬尘漫山遍野跟了一路.
马不是走的大道.它驰骋在陌生幽深的山谷间.眼睛因巨痛而充血发红.它撞倒了一棵树又一棵树.马头上淌出血.它却还在毫无顾忌地奔跑着.
马匹速度太快.这样跑下去会一发不可收拾.钟离钰长手往上.试图减缓马的速度.然后趁机跳下去.回到宣殷阵仗里.他手环住连舟的身子.覆在连舟的小手上.控好力道拉住缰绳.马匹果然停下前进的脚步.
其实.苦难來临之前.都是会有一段极其宁静的前奏.而这样的前奏其实是极富艺术性的.一來它能推波助澜.将即将发生的事情衬显得更加gaochao.二來.它可以让你以为这是结束.一切已经归于宁静.什么事也不会再发生.等你释然一呼气的时候.它又推出高亢的悲剧.让你在极度的落差当中充分感受到人世的惨烈与自身的郁卒.
这点.钟离钰和连舟两人.现在都深有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