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时感觉背后有点凉凉的,于是转头看了一眼。
预想中“班主任的凝视”并没有出现。
起身走出房间看了一眼,确定老妈真的没有回来。
孟时回到了相机前面,调整了一下情绪,打起精神,说道:“我的不顾家人反对,一意孤行去北漂的行为,确实很欠揍。”
“不过,我并不建议家长用体罚这种形式教育小孩,这样是不可取的。”
孟时摇着头。
然后话风一变。
“我建议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不要给孩子犯错的机会。”
“不能惯着,必须报补习班!”
咳咳咳,语气有些激动,于是又咳了起来。
“暑假的时候,孩子爱看手机、爱玩游戏、晚上不睡、白天不起,怎么办?多半是闲的,送去杨教授,不是,送去上补习班就好了。”
“作为一个过来人,我用亲身经历告诉各位家长,千万不要让孩子闲下来。”
孟时的老妈,夏琴同志,她作为一个人民教师,平时的兴趣爱好,除了在学校教育学生,就是在家里教育孟时。
寒假还好,假期短,加上过年事情多,孟时还能自由一点。
而暑假除了去阿爷那里待一两个星期,其他日子太难熬了。
坐在熟悉的房间里,那些本已经淡忘的记忆,突然锐起。
孟时费劲的把吉他从包里取出来,拿在手里,痛心疾首,“如果当时我妈给我多报几个补习班,我哪里有时间练这个玩意啊!”
“如果我不练这玩意,211985还不是任我挑,血的教训啊,家长们,快给孩子报个班吧。”
孟时像个推销暑假班的无良奸……
不是,孟时为祖国的教育事业,操碎了心。
说完这段话之后,孟时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他僵硬的转动脖子,对着相机说道:“没有家长看哔站?”
雷击,黑白画面,悲催的bg。
孟时露出了一个很诚恳的微笑,“同学们,建议你们把这个视频转给自己的父母。”
哔……
“言归正传,等一下我妈回来,我会直接认错。”
“以我对她的了解,她不仅不会原谅我,还会用冷暴力对我,她会无视我,表现出我没你这么个儿子的样子,折磨我脆弱的心灵。”
“不过,我有办法对付她。”
孟时和莫须有的观众隔空交流。
同时他也是在和自己交流。
上一次看过自己拍的视频之后,孟时发现这是一种新的交流方式和看待问题的角度。
把当前的自己拍下来。
过一段时间再看——就是未来的自己和过去的自己之间的交流。
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
因为河流每时每刻都在流动变化。
但,如果你把过河的瞬间记录下来,那你就可以一次次的踏进那个时间,那条河。
而且你还会发现当时因为赶路,而错过的风景,一点点在你眼前展开。
一片你叫不出名字的树叶,打着旋顺着河水往下。
一只被惊动的小鱼从你脚边溜了过去。
快上岸的地方有一块很漂亮的鹅卵石。
天空上的云倒映在水里,它随着水面波纹扭曲的样子很搞笑。
影像能记录并定格改变,所以第三人称视角既有意义,还能把主观转化成客观。
孟时发现自己,越发的喜欢相机这种能记录时间的东西。
光影之间的流转,让人着迷。
咳咳咳。
孟时摸了下自己的额头。
雨停了。回家了。潜伏了几天的感冒,也彻底烧起来了。
拿着水杯出去。
在厨房的柜子里,找出来一盒感冒冲剂。
冲了一包感冒冲剂,喝下去。
这种东西预防还有点用,面对重感冒……算是聊胜于无吧。
看了眼时间。
按照琳姐的性格,自己踏上公交车的那一刻,老妈就应该接到了他回家的信息。
而且这几天他的情况也会一点一滴的被琳姐转达给她,毕竟连老爹都从姐夫那里知道了一些他的情况。
孟时原本已经做好了,开门就看到老妈坐在客厅里等他的心理准备。
但现在都快十二点了,补习班也不能这么办啊。
难道她真的不想见到我?
“你出去以后就不要回来了。”
孟时突然想起记忆里,老妈失望的说出这句话。
另一个世界,她虽然婚姻不幸,但是至少孟时很争气,给了她依靠和骄傲。
但这个世界的孟时走上了另一条路,他不仅反抗教育,甚至追随了老爹的脚步。
想到这里,心莫名的揪了一下。
“咳咳咳咳咳。”
这一咳起来好像要把肺给咳出来。
孟时在沙发上坐下来,等气喘匀后,拿出手机找到老妈的号码拨了过去。
响了两声之后,她挂断了。
没等孟时多想,门口响起了钥匙开门的声音。
孟时心里一急,又咳了起来。
门外的人似乎听到了咳嗽声,钥匙转动的声音停了一下。
孟时忍不住站了起来。
防盗门开了。
那张仿佛隔了一个世界的脸,穿过模糊的记忆,再次映入了眼帘。
在录制视频、等待她回来的时间里,孟时感觉很轻松,随口闲谈之间,脑子里各种各样有趣好玩的创意,不断的冒出来。
“妈,我错了!”
“听我的,原谅我!”
“我不觉的这是个问题,马上原谅我!”
“我不要你觉的,我要我觉的,我说原谅我,就原谅我!”
“我就要你原谅我,你给我马上搞定,要不你别干了!”
孟时甚至已经决定在见到她的那一刻,用“霸道明学”,把她彻底惹毛,让她好好的发泄一下心里的怒火。
这样视频既有梗,老妈也能消气。
但这一刻。
老妈推门进来的瞬间,看着她的脸,孟时愣住了。
一肚子的骚话说不出来,哪怕感冒发烧也不停在转的脑子,木了。
“妈…”
开口,声音嘶了,嘴唇干了。
“咳咳咳,咳咳咳。”
孟时知道自己现在的脸色一定很难看。
没有痰的干咳,难受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去医院。”
没有预想中的无视,也不是大发雷霆,就只是一个下班回家,看到儿子病了,神态有点着急的母亲。
坐在去医院的出租车上,两个人沉默着。
孟时想开口说点什么,言语是他最擅长的东西。
但不断的咳嗽,还有复杂难明的心情,让孟时始终组织不起语言来和她说些什么。
而她除了上车的时候,和司机师傅说了声,麻烦您,去二医,也再没有开口。
她没有化妆。
黑框眼镜挡住了柔和的眼眉,让人无法从她的眼里看到什么情绪。
但抿着的嘴和攥紧放在膝盖上的手,让孟时知道她的心里并不平静。
“咳、咳咳、咳”
孟时用手弯捂着嘴,传出来的咳嗽声有些沉闷。
她攥紧的手松开,动了一下。
“二医到了。”
司机停车回头说道。
“谢谢您。”
她张开的手在大腿上握了一下,然后对司机点头,付款下车。
孟时如同小时候一样,紧紧的跟在她身后。
她没回头看,走路还是那样腰背挺直,每一步之间都好像丈量过。
不过她走路的速度,没有以前快了,小时候孟时需要小跑着才能跟上她。
亦或许不是她慢了,而是孟时快了。
孟时虽然跟在她身后,但却能想象她现在表情。
双眼直视前方,嘴抿着,嘴角微微向下,表情严肃又刻板。
她的学生一定都怕她,在背后起一些灭绝师太之类的外号,安在她身上。
哪怕在孟时眼里,她现在依旧和年轻的时候一样漂亮。
这是一个和老爹完全相反的女人。
他们出人意料的走到了一起,然后又顺理成章的分开。
她挂了急诊。
“感冒四五天了,前几天低烧,有一点咳嗽,吃过些药,但没效果,早上出门的时候可能淋了一点雨,现在咳的厉害……”
看着老妈皱眉,一丝不苟的对医生诉说着病症,孟时发现他并没如自己想象中一样了解她。
如果孟时是一只,性格恶劣,张牙舞爪,浑身硬壳的甲虫。
那她不过只是一只蚕,她不停的吐丝,直到把自己结成一个茧。
蚕茧看起来密不透风,如石子一样坚固,但其实无论外壳和心都是柔软的。
孟时之前一直以为自己了解她,认为她是一个很硬的女人。
但其实孟时从来没有去触碰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