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她办公室墙上挂的那幅画上的诗句吗?画上画的是山崖上的翠竹,旁边题有清代诗人郑燮的诗《竹石》。全诗是:“咬定青山不松口,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南西北风。”细细品嚼凌月的意思,居然含有四重意味儿:一是“咬定青山不松口”,意思她哪里也不去,就钉在这里了,让她离开永不可能!二是她单提出来的那一句“立根原在破岩中”,是不是在暗讽,这里根本就是个破地方,本不值得留恋?三是“千磨万击还坚劲”,点破今天她领受的言行,无非都是些故意制造给她的伤害,但她不怕!第四是“任尔东南西北风”,一个“任尔”一词,却极尽轻蔑鄙视之意!当然,这是刘老师用自己的阴暗心理揣测的,但也起到了非常离奇的效果。
天哪!这是一个两岁半孩子的心思?她细思极恐,心想:“这哪是扫把星?简直就是煞星,长大了还能得了?还是不要招惹她为好!”
第二天,刘老师让她坐到圈子里来。她兴高采烈地搬起凳子往里走。老师指定她的位置是在人高马大的何琅旁边,她刚把凳子放下,何琅却飞起一脚把凳子踢出老远。他双手叉腰,挡在她面前,恶狠狠地:“你这个死哑巴,想挨着本少爷坐?没门儿!”
小朋友们一阵哄笑,何琅则洋洋得意地抄着双手看她,眼里充满了挑衅意味儿。
这个何琅都七岁了,还呆在幼儿园里。他是高阳的儿子,算辈份,还是凌月的小辈。父亲是个企业家,身价千亿,长年不在家。何琅仗着家势显赫,母亲又是村长,从小娇生惯养,横行霸道,都七岁了,还成天没命地疯玩,不肯上幼儿园。前不久他父亲回来,见他成天疯玩还不去上学,终于雷霆震怒,用霹雳手段收拾得他不要不要的,赶忙跪地求饶。第二天就乖乖地上幼儿园来,成了幼儿园小班的“大学生”。
到了幼儿园,觉得十分无趣。正无聊时,凌月自动送上门来,他顿时兴致就来了,何不趁这个机会欺负欺负“扫把星”,说不定还可以解解闷儿呢!
凌月见他人高马大,一脸横肉,也不和他计较,回头捡起凳子又往他旁边去。
这还得了?何琅恼怒不已,骂道:“死哑巴,难道你耳朵也聋了?听不见本少爷说的话?本少爷叫你滚开!”说着飞起一脚却踢向了凌月的腰部。
哪知凌月恰好加快速度,向旁边小跑了一步,何琅一脚踢空,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小朋友又是一阵哄笑。凌月则若无其事地在圈里坐下。
何琅恼羞成怒,爬起来从后面又一脚向凌月脑瓜踢去。这一脚他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恨不得一脚把她脑袋踢个粉碎才好!
刘老师看见何琅欺负凌月,忙转身佯装整理教具,便听见背后凳子摔得乒乒乓乓的,以为凌月一定被何琅修理得服服贴贴,又回到角落里哭鼻子去了。哪知一回头,却看见何琅正用皮鞋向凌月脑袋踢去。吓得她浑身颤抖,大声喝叱道:“何琅,住手!”哪里还来得及?心头霎时间对何琅涌出了千万个*******这时,更凑巧的事情发生了。凌月旁边的小女孩手里玩着几颗玻璃珠子,一颗玻璃珠子不小心掉在地上,恰好这时滚到了凌月跟前。凌月也恰好此时弯腰去捡,何琅的脚便贴着她的头皮飞过,挟带的气流将她头顶乌黑的头发都拂起了几缕。
还没等老师提到嗓子眼儿的心落到肚子里去,凌月后脑勺似乎长了眼睛,忽然站了起来,头刚好顶在了何琅的小腿上。这一顶堪称“四两拨千斤”,何琅本来就用力过猛,失去了着力点,下盘已经失稳,双脚便立刻被凌月顶离地面,仰身向下重重摔去。
只听得“啪”地一声脆响,何琅摔了个仰面朝天,脑袋“嗡”地一声几乎炸裂,眼前天旋地转,金花直冒。
刘老师和所有小朋友都张大了嘴巴,半天都合不拢——这一切真是太巧太巧了!
何琅倒在地上,哼哼哈哈半天都没有爬起来。刘老师几步跑过去,将他扶起来坐到凳子上问:“何琅,你没伤到哪里吧?”又转头狠狠地瞪了凌月一眼。
何琅一听,更是抱着头唉哟唉哟直叫唤,胡搅蛮缠,不肯罢休。
刘老师这下犯难了,怎么办?课堂上孩子打闹出事,老师要负全责的。可眼前这事儿,本来就是何琅欺负凌月,现在被欺负的人毫发无损,恶意攻击的人反而做出受伤的样子,不肯罢休!
无奈之下,她只得通知双方家长,因为她真的怕何琅摔坏了脑袋,自己更是吃不了兜着走。
何芸接到刘老师电话,心头一紧,第一反应是凌月又被人欺负了。当老师说是凌月让何琅摔着了脑袋,心头又疑惑又焦急。疑惑的是,何琅人高马大的,壮的像头牛,凌月怎么可能去招惹他?焦虑的是,自从怀了凌月后,高阳就和她家疏远了很多,对村民们明里暗里的加害更是不闻不问,听之任之。如果真摔着了何琅的脑袋,那岂不是……她脑袋都大了,急忙往幼儿园赶。
高阳先一步赶到,看见何琅抱着头躺在老师办公室的长椅上。何琅一听到母亲的声音,又开始哎哟哎哟地直叫唤,弄得园长和刘老师都直皱眉头。高阳急忙跑到他身边,蹲下身子急切地问:“琅儿,让我看看,你的脑袋怎么了?”
高阳刚一碰到他,他便杀猪般地嚎叫起来。高阳怒气冲冲地站起来:“谁,是谁这么大胆子,敢把我家琅儿摔成这样?”
何琅翻身坐起来,指着旁边耷拉着脑瓜的凌月嚷道:“就是她!就是这个死哑巴害的我!”然后又倒下直嚎叫。
高阳刀一样的目光盯着凌月,凌月浑身抖了抖,心里十分恐惧。高阳几步跨过来,扬手便要抽她耳刮子。园长一看不对,急忙挡在她面前:“村长村长!这可使不得!”说着,向墙壁上努了努嘴。墙壁上安装着监控摄像头。
园长赔笑道:“出了这种事情,谁都不愿意看到。好在凌月的妈妈马上就会赶到,到时候再说怎么处置吧!”
高阳气呼呼地坐下:“好,我倒看看你们今天怎么处置这件事情!”
话未说完,何芸就急匆匆地跨进门来。她一进门就看见何琅躺在长椅上,听见了他杀猪般的嚎叫,凌月则在一旁无助地垂着脑袋瓜子。她心头一慌,以为出了大事,忙跑到何琅身边,用几乎是讨好的语气问:“琅儿,你,你伤到哪里了?让姑婆看看……”说着就去抓他抱着脑袋的手。
何琅一甩手,“啪”地一声抽在了她脸上,力道奇大。这一巴掌的脆响,让凌月几乎崩溃,她的头垂得更深,两只小手紧紧地抓在一起,剧烈颤抖着,连浅浅的指甲都几乎抠进肉里去。
办公室所有的人都傻了。何芸更是一阵眩晕:被自己的晚辈当众扇了个耳光,这是什么样的奇耻大辱?
哪知何琅依然不依不饶,他嚷道:“你滚开!都是你这个妖怪,生出这么个小杂种……”
“够了!”连高阳都看不下去了,再这样闹下去,她都觉得没面子,“你就知道干嚎,别人欺负你的时候,你那板壁上都是脚印的劲儿到哪里去了?”
这一暗示可不得了。何琅翻身跳起来,冲着凌月就是一脚。凌月反应奇快,一闪就躲开了。何琅见没有踢中,又扬起手来扇她耳光。
“住手!”办公室门口忽然响起一声炸雷。一个人影冲过来,伸手一档,再一把抱起了凌月。何琅被他档了个趔趄,却被那声怒吼吓得一阵哆嗦。
来的正是凌风,他双眼喷射着怒火,咬牙切齿地指点着所有人:“你们这些大人,就是这么看着大孩子欺负小孩子?你们还配当大人吗?”何芸在他的怒吼里缩了缩身子,心都在滴血。是的,她太委曲求全了,明眼人一看就不是凌月欺负何琅,可是她不得不眼看着何琅当面欺负自己的女儿,还不得不把苦涩泪水往肚子里吞——她哪里敢得罪主宰何家村的高阳?
其他人脸一热,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高阳恼羞成怒,一把拉过何琅,“啪”地一声扇了耳光:“你这不争气的东西!被人欺负了,还让你妈被人指着鼻子骂!”
何琅捂着火辣辣的脸,一时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了。
园长见他们闹够了,才慢慢道:“双方家长请注意自己的言行,你们今天在办公室的所有言行都是被记录在案的!”他指了指墙上的摄像头,接着说:“下面,请双方家长说说,该怎么处理这件事情!”
高阳不说话,凌风也冷笑着不说话。还是何琅,他叫嚷道:“必须开除这个死哑巴!在这里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园长咳咳嗽道:“何琅同学,我问的是家长,小孩子就不要插话。”
高阳沉默了半天才说:“既然是凌月让我们家琅儿摔成这样,我有三个要求,一是马上对琅儿进行脑部检查,看看有无损伤;二是,既然发生了这么恶劣的事情,监护人理应将肇事孩子领回家管教,等恶习改了再考虑恢复上学;三是,凌月本身就有残疾,最好是到特殊儿童学校就读,不要在这里给幼儿园增添麻烦。”
凌风忍着怒气冷笑道:“高阳村长,你说我们月月欺负你们家何琅,有证据吗?”
高阳轻蔑道:“怎么没有?这老师都在场,她就可以证明!”说着,盯了刘老师一眼。
刘老师结结巴巴道:“是,是啊。就是凌月干的……”
凌风悲愤不已,哈哈大笑道:“是不是我们家月月干的,马上就可以知道!我要求查看全程监控录像!”他知道所有的幼儿园都在教室和活动场所安装了无死角监控探头。
园长点头道:“凌月的家长要求查看监控录像,这个要求合理。”刘老师吓得脸色大变。
园长将监控录像调出来播放给大家看。高阳越看越脸越挂不住,最后干脆踢了何琅一脚,转身怒气冲冲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