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夭最近有些烦恼。
她身为一只桃花妖,虽然灵智已经开蒙了整整十五载,但每日关心的依旧只是脚下的土地够不够肥沃,头顶的雨露够不够丰盛,天地之间的灵气够不够充足。
整日里混混沌沌,不仅妖生无甚理想,修炼也只是本能使然,全然无一丝的刻苦。
至少比不上那一格小小的窗棂内,每晚都挑灯夜读的小书生来的半分用心。
当然了,这也正是桃夭的烦恼之处。
听隔壁院里灵智开蒙已然五百年的大槐树爷爷说,凡人的寿命十分有限,能活到百岁的寥寥无几,大多数都庸庸碌碌,不过几十载就因各种各样的缘由重入了轮回。
于芳龄才十五岁的桃花小妖来说,百年岁月实属漫长。但于已然看过太多人轮回生死的大槐树妖而言,凡人实在太过渺茫,终其一生也不过只是昙花一现而已。
桃夭在感到十分不解的同时,只觉心头堆积的烦恼更甚了。
小书生是她灵智开蒙时第一眼看见的凡人,就算花朵没有雏鸟情结,就算那少年整日闷在屋里不出门,但看在他不时给她浇水的份儿上,她也该为他操操心。
这一操心,就完全停不下来了。
小书生姓龙名渊,家境似乎颇为富贵,爹俊娘美,绫罗满身。
父母快三十岁了才得了他这么个宝贝儿子,平时疼得跟眼睛珠子似的,恨不得把心肝都掏出来给他,就更别提凡尘之中的那些俗物了。
说起来这样没原则的宠下去养出来的铁定是个废物,但小书生却不走寻常路,打小就性情冷淡,对什么东西都不太热衷,仿佛见惯了这世间的一切,超尘脱俗得简直不像个牙牙学语蹒跚学步的幼童。
他唯一在乎的,应该就是院子角落处的那株瘦弱的桃树,每天早晚都记得去浇上一壶水,而每次桃树开花时,他都会去捡掉落在地上的花瓣,小心翼翼的收好。
就在他三岁那年,桃花妖终于懵懵懂懂的从混沌之中醒来,迎头就看见了那双深不见底的黝黑眼眸,真不像是个三岁小儿。
大槐树爷爷说,他活这五百年什么人没见过,多多少少也能看穿凡人的命格大致如何,但就这个孩子,他无论怎么看,都只能看见一团迷雾。
所以这绝对不是个庸庸碌碌平平无奇的凡夫俗子。
桃夭对龙渊的事情十分上心,忙连声追问道:“他既不是普通凡人的命格,那他以后究竟会怎样呢?”
老槐树在桃花妖的面前向来是无所不知的智者形象,此时就算语塞也不能自砸招牌,便只抬手抚一抚须,高深莫测的道:“天机不可泄露也。”
桃夭缠了半天,随风摇晃着大槐树簌簌的落了一地的树叶,老树妖扶额无奈道:“他不过区区一凡人,就算命格翻了天也不过是统一天下做了皇帝,到时候就算有天神护佑,却也逃不过凡人不过百年的寿命啊。”
世间万物皆有定数,比起蛇鼠蝼蚁朝生夕死,凡人的几十年光阴,其实也不算太短。
桃夭忙问道:“那你是说他有可能会做皇帝?”
“……也不一定,命格有好就有坏,迷雾笼罩之下大多吉凶难料,说不定他就是个短命鬼,活不过二十就一命归西了呢。”
桃夭:“……”您老可真会聊天。
本来这话只是随口一说,谁也没放在心上,但随着龙渊年岁渐长,春去秋来草长莺飞,几乎每个路过这个院落的过客都会在与桃夭闲聊的时候说上一句,“这家的小公子瞧着命格不俗,你要早做打算啊。”
桃夭一愣,“……打算什么?”
“打算另谋生路啊,你现在虽已化形,但还是离不开桃树本体,若这家人衰落败却,怕是要砍了你烧柴火。”
“……”
若一个两个的这么说便也罢了,但不论是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几乎每一个小妖都如此说来,倒叫人不得不留意着了。
尤其是两年前,一个千岁老乌龟化形而成的老和尚来化缘,趁着主人家进屋去拿斋饭时,老乌龟偷偷向桃夭道:“趁着为时尚早,你还是加紧修炼,将桃树搬离这户人家吧。”
“……”
又是这种话,桃夭本来不打算理会的,却听大槐树随风伸来了枝叶,问道:“龟仙人,何出此言?”
凡间之物修炼颇靠机缘,灵智开蒙已然万里挑一,其中被蒙蔽了双眼走上歧途的已然占了十之,剩下的也大多被高人收服,打回原形。
且又有说起码要勤修苦练数千年,在天雷滚滚之下也能保住性命的妖才能跻身成仙,但这是在太难,千百年来竟从无一例。
修仙之路如此艰难,眼前这位千年老龟勉强也算半仙,是当得起一句龟仙人的。
老龟修佛多年,善心甚足,是而便吃着有损阴德的亏稍稍泄露了点儿天机,“这家公子,命格有异,若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活不过二十岁。”
此话一出,他似是被什么东西突然威慑住了,竟连斋饭也没来得及拿,抖若筛糠混不择路头也不回的逃了。
桃夭与大槐树十分不解,回头一看,却见屋檐下那身长玉立的少年公子正捧了斋饭,想要布施却没了可以布施的对象。
每见他一次,桃夭都要由衷的感叹一句,这人长得真他娘好看,哪哪都瞧着十分顺眼,就连头发丝儿都跟那些凡人不一样,每一根都不一样。
也就这个时候说一两句凡间的粗俗之语不会被大槐树爷爷纠正,恐怕她说的正是老树妖的心声,只是端着架子不好意思说而已。
龙渊简单向好善乐施的爹娘说了两句话,转身放下斋饭,又拿起了浇花的水壶,亲自在后院的井中打了满满的一壶水,走了过来。
桃夭这双眼都要看直了。
说起来也是丢脸,从他三岁豆丁似的看到现在玉树临风模样,竟还似没看够一般,每一次都让她的心怦怦直跳,难以自抑。
她也曾问过大槐树爷爷,她这是怎么了,老树妖在空中拈着他那长长的白须,沉吟了许久,方才十分严肃的道:“你这是病,得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