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微明,此刻,天地间都是一片静默,巍峨雄奇的天莲峰顶,一袭白色僧袍飘飘,真言静静的站在这峰顶,眺望着远方。他从天还没亮就来到了这里,他体内似乎没有了以前的阻塞,在丹田深处,有一个全身翠绿色的小人,静静的坐在同样是翠绿色的莲花台上打坐着。这第二神魂,终是凝聚了。全天十二个时辰,全身毛孔都无时不刻在吸收着天地灵气,每日修行之后,都能明显发现精进了一截,而无相真法的四维七步,竟也突破了第一层,踏入了第二层。他静静的站在着天莲之巅,看着脚下云海翻涌,变幻莫测,自有一番白云苍狗、沧海桑田之感。
四维七步的第二层,修的是身法,这身法变幻莫测之间,更是犹若鬼魅一般,速度更是快的惊人,往往前一息的人影尚在,后一息的身体,已经出现在数丈开外了。这身法,行动距离与时间,皆取决于真元强弱。以真言的真元之强盛,全力施展开来,也只能坚持一个时辰。
“嗖!”的一声,一只雕穿破云海,朝远方疾飞而去,犹如一道闪电,速度之快,令人以为只是自己眼花而已,当然,以真言这类修行中人来说,当然不会以为是自己的眼花。
这雕,名为白头隼,白头隼,飞行速度在鸟类中堪称第一,可以说在所有动物中,速度是冠绝天下,往往振翅高飞,这里才听到翅膀的挥动声,看时,已在远处成为了一个黑点,通常大多数的时候,往往只听见他飞过带起的破空声,由于飞行速度太快,从未有人见过此类鸟,往往以为是自己的幻觉,知道后来,有一异人,在白头隼的必经之路上,设下埋伏,在苦等了数月之后,终于被他捕捉到了一只,从此,世人才得以见其真容,因其通体乌黑,唯有鸟头上有一抹白色,因此称之为白头隼。
真言看着逐渐消失在远方的黑点,以他的道行而言,自然可以看得出那是一只速度冠绝天下的白头隼,心念一动,身影倏忽的消失在原地。
真言施展了佛门至高法门,四维七步,一个瞬间,已经凌空虚踏在那白头隼身上,弹指刹那间,竟跳跃瞬移数十丈。四维七步,单是凭这一点,就已经让天下修行法门望尘莫及了。那白头隼似乎有所惊觉,急拍翅膀,转瞬之间,已是改变了飞行方向,不料真言竟也是迅疾,随即便又跟上,依然是凌空虚踏在白头隼身上,不管那白头隼如何变化方向,东南西北,上下左右,始终摆脱不了真言的跟随。
一点微弱的黄色光芒亮起,进而护住了真言的整个身体,真言紧抿着双唇,眼神清亮,不管那白头隼如何的变化方向,他始终一步不离的凌空虚踏在白头隼上,一人一鸟,就犹如一体,在天莲峰顶的云海中上下翻飞,进退如电。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那白头隼无力的瘫软在一处悬崖上,脑袋耷拉着,似乎已是精疲力竭了,真言微微一笑,收了功法,站在了一旁,突然,他像是有所感应似的朝天莲峰望了一眼,目光所及之处,有一道曼妙身影,正向峰顶走去,湖绿色的衣裳,踏着幽幽翠绿,在清晨的微风中,衣袂飘飘。真言深深的凝望了一眼,也不见他怎么动作,倏忽一下,人便消失在原地,瞬间,便出现在了天莲峰顶。
“真言师兄,他们说你一早就起来了,我猜你便是在这里。”司空小曼好像心情极好,连着着说话,都透了一股高兴。
“啊,小曼师妹,怎么起的这么早。”真言说的就像才发现司空小曼的到来。
“没有了,我一向都是这么早的。”司空小曼白皙的脸庞上透着隐隐的粉红,只听她继续说道,“对了,真言师兄,你这么早来这里做什么呀?”
“我在寺里,一向早起,到了这里,也改不了这习惯了,闲着没事,就到处走走。”真言低头看着脚下的野草,有些讷讷。
“上回师兄说喜欢登山望景,我料想师兄这么早出门,大抵是来这天莲峰巅了吧,我小的时候,也经常跟着师父来这里呢,师父也喜爱在天莲峰巅和其它师伯们下棋的……”
真言转头看着司空小曼,鹅黄色的衣裳衬着脸庞格外的白皙,那一抹笑容,荡漾在嘴角边,正有些失神,突听司空小曼叫道:“啊,好漂亮啊。”真言微微一怔,忙顺着小曼的眼光看去,便再也移不开目光了。
只见之前灰蒙蒙一片的云海的极远处,在目光所及的地方,那一片灰色的边缘,慢慢的被渲染成了彤红,似乎所有的云都失了颜色,在那满眼的灰色中,只剩下了那一线初生的彤红,一轮朝阳,慢慢的从天边浮出云海,那一缕阳光,彷佛透过了千山万水,照耀在两个人的心上。所有的悲伤、哀沉,似乎在那一缕初生阳光的照耀下,都如雪般融化了,消失的无影无踪。
此刻,这一缕初生阳光,竟如此的温暖人心!
两人都沉浸在这天莲峰顶的壮阔瑰丽中,久久不能自已。良久,才听真言感叹道,“真壮观啊。”旁边司空小曼也不自觉的言道,“是啊,以前也看日出,也好像从未有象今天这般好看的。”
“哎呀,我该下山了,我还要给师父和师叔送药呢。”司空小曼这才惊觉,发现天已大亮,不由的有些焦急。据说中原另一支顶尖门派的无嗔大师此次前来玄清,便是与玄清探讨道法,因此掌教清微真人和冯宗五师叔,便与无嗔大师一起闭关修行,由于施展道法之际,难免损耗真元,因此便由司空小曼每日定时送一些固本培元的药物前去。真言嘴唇微微嗡动,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说出来。
两人一起下山之后,司空小曼便去了清微真人那边,真言闲着没事,也就回厢房打坐了,不料片刻之后,司空小曼再度找来,说掌教吩咐,陪同真言好好参观玄清教,两人一路走过三清殿、涵星池、玄武宫……司空小曼心情极好,而真言突破了桎梏,也不似往日那般沉闷,一路之上,两人随口说着,都觉得分外的轻松惬意。
正边走边说着,突然前面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我不服,你们血口喷人,无故冤枉,我没做,就是打死我,我没做的,就是没做。”两人不禁有些好奇,沿着声音的方向走去,司空小曼的脚步微微一顿,在两人面前数丈,“刑堂”两个字,在阳光下,熠熠发光。
旁边司空小曼带着一丝疑惑,自言自语“那是叶师兄的声音,叶师兄是叶师叔的爱子,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真言心念一动,曾经初到玄清时,山门前的情景突然浮现在脑海,于是问道,“那叶师兄名讳,是否上伽下南?”司空小曼奇道,“真言师兄怎么知道,正是那叶伽南。”真言微微一笑,并没回答,心里暗自点头,“原来他就是那个祸害。”
叶伽南很气愤,他正在大梦酣睡之中,却被人不由分说的押送到刑堂,甚至连一句解释都欠奉。才刚进刑堂,就看见青念和青松两人,青松站在青念旁边,青念坐在一把椅子上,他的腿,似乎隐隐,渗出缕缕的血丝来。
到了这般时候,就是再傻也明白了,这些日子,所无缘无故遭受到的,都是青念、青松在捣鬼,虽然此刻有些不太明白青念的腿是怎么了,不过这些与自己毫无关系,叶伽南怒从心起,心随意转,两点红光,“咻!”的疾飞而出,径直射向青念、青松两人。
黑暗中,有人阴阴的一笑。
“放肆!”一个异常宏亮的声音怒喝道,也不见什么动作,那两点去势甚急的红光,竟随着声音的响起,而突然静止不动了,继而“卟”一声,碎裂成齑粉了。
玄清道法,威力如斯!
青松跳将出来,指着叶伽南骂道,“叶伽南,你好大的胆子,在这刑堂上,居然敢伤人。”
“放屁!就许你们暗箭伤人,我就随便发了两个小火球,就不行了?”叶伽南道。
“谁暗箭伤人了,叶伽南你给我说清楚。”青松说道
“你们要没动什么手段,现在我能在这里?”叶伽南有些不屑,这不明摆的事么。
“叶伽南你胆大妄为,竟然在刑堂之上,当着这么多长老的面,行凶伤人。”青松更是疾言厉色。
“扣,扣”是手指节敲着桌子发出的声音,在两个人大声的争吵中,有些不合时宜的出现了,本来这类清微的声音是肯定被争吵声掩盖的,可是那扣扣声,声音不响,却像是敲在每个人的心头,掩盖了两个人的争吵声。两人不约而同的低头,却听一个柔和的男声响起,“两位是否先喝杯茶,润润嗓子?”
底下一片寂静,没有一个人出声,又听那个柔和的声音继续言道,“两位可是嫌弃尚某的茶不好,因此无声婉拒?”
“不敢。”两人齐齐说道,刑堂堂主尚如意,所有见过他的人,都被他的温和柔软折服,此人一生中,还从未有和人大声说话过,更别说有什么争执了。唯一的一次比较出格的,好像是十多年前,有人见其从叶伽南之父叶宗伦有些争论,好像两人谁也说服不了谁。照理说尚如意这类也是老好人的代表,可出人意料的是掌教清微真人,却让尚如意执掌刑堂,当时听说了此事的人,几乎个个都是目瞪口呆,谁也无法想到,尚如意和刑堂,这两个风马牛不及的名字,有一天,居然会连在了一起。而尚如意执掌刑堂之后,虽然性格始终温和,但杀伐之心却日益渐盛,往往口中轻描淡写之间,手下刑罚却是毫不留情,甚至断人生死,也是常有的事。威名日盛,道行也是越高,到了现在,通常情况下,已是看不到尚如意施展道法了,往往一句话中,已是震人心魄,骇人心扉了。而诸多玄清弟子中,或许有胆大包天诸如叶伽南之类的,看见掌教还会嬉皮笑脸,但是如果在尚如意之前,却莫有敢放浪形骸的,心中除了敬畏,还是敬畏。
“天下间,有几人敢喝你的茶。”叶伽南也只有心里想想,却听尚如意慢吞吞的说道,“既然都不肯赏脸,喝老夫的茶,那你们大清早的,吵吵嚷嚷的,来我这里做什么,都回去,回去罢。”
青念心里焦急,瞥眼看见叶伽南,正欲开口,连忙跨前一步,说道,“启禀尚师叔,弟子有事,要告那叶伽南。”
却听尚如意“哦?”一声,也似有一些惊讶,瞬间又恢复了平静,唤了一声“青念。”
“弟子在!”青念应道。
“你要告叶伽南什么?”尚如意仍是慢吞吞的语气。
“弟子要告叶伽南为了一己之私,巧取豪夺,更因害怕报复,残害同门!”青念一字一顿,在这静谧的大堂中,掷地有声。底下一片骚动,残害同门,乃是玄清教历代以来的门规禁令,若有犯者,重者废去修为,逐出门墙,轻者面壁十年,不得外出。叶伽南又惊又怒,“你血口喷人,我把你怎……”,叶伽南瞥眼看见尚如意望过来的目光,话音硬生生的停止了。
“青念,你可知,诬告同门,同样也是重罪。”尚如意道。
“是,弟子知道。”青念脸色一白,紧接着应道。
沉默了半晌,“叶伽南,你怎么说?”尚如意一如以往的慢吞吞风格。
“我没有,我没有,我都没怎么他,怎么残害他了?青念,你把话说清楚,谁……”
还不待青念说话,青松打断了叶伽南的话声,“叶师弟,小圣丹……”
叶伽南一下子为之语塞,小圣丹的确是从两人处使了手段抢夺过来的,当日他也没怎么放在心上,不料此刻却有些措手不及。不禁有些嘟囔着,“不就两颗小圣丹,有什么了不起的。”
“也对,没什么了不起,是没什么了不起,”说话的是青念,他目光沉静,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只听他继续说道,“叶师弟,这两颗小圣丹,对你来说,的确是没什么了不起的。”
他似有些自嘲,又似对着自己的深心述说着,“我本是齐临山下一户普通人家的孩儿,原本父耕母织,也过着幸福的生活,不料在我八岁那年,家乡突遇大旱,庄稼颗粒无收,那时候整片地里,都龟裂开一道一道深深的口子,那时候,一开始家里还有些余粮,后来,家里能吃的都吃完了,爹娘出去到处找吃的,吃草根,草根吃完吃树皮,草根,树皮煮在一起,水开了就吃,我记得那个味道,可真难吃。后来,连树皮都没了,一连好几天,都没一点吃的,我饿得昏过去又醒过来,醒过来又昏过去,迷迷糊糊中,听见爹的打骂声和娘的哭泣声,等到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却是被火星烫醒的,那时我也不知道在哪里,爹和娘都不知道去了哪里,好像是在一间破庙里,有一群饿得没有人形的人,不,不是人,是一群鬼,围着中间一个煮着开水的大铁锅坐着,大锅里隐隐有肉香飘出,看见我醒来,他们似乎很高兴,有几个人,甚至手舞足蹈的向我走来,我那时有些害怕,我不懂这些人想要做什么,但我看着他们的眼睛,都充满着嗜血的红色,就是比以前山上,那些饿级了的狼眼睛,都要红很多。”
“易子而食!”刑堂里面,包括在外面的真言和司空小曼,此刻脑海中,都是这四个字,司空小曼看着青念,平静的脸上毫无波澜,似乎说的,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他麻木不仁的看着前方,眼神中,除了空洞,再也不见有其它任何东西。
只听他低沉的声音继续响起,“他们抓着我的手脚,很紧很紧,一步一步的走向那口大铁锅,他们的力气很大,我怎么都挣脱不了,我很害怕,我死命的喊着爹娘,我努力的睁大眼睛,一个个看着他们,他们有的人手脚在颤抖,有的人转头不看我,有的人,眼睛中的血色更浓了,就在我要被仍进去的时候,突然一声大响,整个庙宇坍塌了,所有人都四散逃命去了,只有我,没有一丝的力气,被仍在了地上,我仰头看见满天的乌云,遮住了所有的星星和月亮,又晕了过去,迷迷糊糊中,依稀看见有一朵特别大的雪花飘落了下来,是啊,天这么冷……,等到再次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天莲峰了,师兄告诉我,我是被师父从一个破庙中捡回来的。”
“从那时起,我便是玄清教的青念了,我努力修行,旁人一天修炼三四个时辰,我便修炼七八个时辰,旁人若是修炼七八个时辰,那我就是连饭也不吃的,整日修炼,对于师父所交代的任务,即使他老人家没有任何说明,我也是拼了命的去完成,后来,师父收我做了弟子。有一次,师父所需要熊蛇丸缺了一味主药,那便是高山白熊的熊胆,若是暴怒中熊胆,则效果更好,高山白熊,极为少见,天生便属精怪,力大无穷,便是寻常修道中人见了它,都需绕道而行,师父配置的熊蛇丸,以前都是他老人家亲自出手,才取得熊胆,这次,我与师弟两人,踏遍雪山高原,寻找白熊,还要引怒于它,为此,青松师弟险些失足坠入悬崖,我二人,几经艰辛,历经生死,方才凑足了师父所需要的那一味熊胆,师父方才赐下小圣丹。”
他转头望了一眼叶伽南,低头惨笑着,“小圣丹,叶师弟恐怕早就吃的不计其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