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上次在洪源市开会期间虚惊一场后,高麦子开始注重养生。她思考过自己体质弱的原因,最后归集于运动量太小。她每天开车上下班,去了单位后坐办公桌前,一坐就是一整天。每天的运动量只有下午下班后在广场上走走路,其余时间基本都是坐着。连孙铭都建议她多运动,说她经常头晕头痛,可能就是久坐不动,引起了颈椎腰椎的问题。对于孙铭的此番建议,高麦子高度认可。她是上班族,没有闲暇时间去参加什么瑜伽了、形体训练了等活动,她所能做的就是从新调整上下班的方式。上班时,她不再一直把车开到单位院子里,而是把运动鞋放在车上,开车走一段路之后,找一个公共停车位把车放好,然后换上运动鞋,走着去单位上班。
她计算过,这样来回差不多要走一万步,也能起到锻炼的作用。下午下班之后,再去广场走上几圈。这样也就达到了基本的运动量了。趁着现在天气不热但也算太冷,坚持走一阵儿,也算是对自己的身体负责吧!汪小涵不在家,自己再不好好照顾自己,那不是作死吗?
汪小涵给她寄回一些藏红花和虫草,说这些东西对于妇科理疗效果挺好,叮嘱她要坚持饮用。现在,她和汪小涵之间也逐渐找到了一种新的交流方式,两个人都不再说那些苍白的我想你、你想我之类的话语,而是交流各自的工作和见闻。尤其是汪小涵,他经常跟高麦子讲神奇的藏医藏药,讲比达尔文的生物进化论还要早几百年的藏医人体胚胎学,讲2013年德国“西藏文化周”唐卡展上的藏医唐卡。有时候高麦子会逗他,喊他“汪医生”,说:“我怎么感觉你不像是支教老师,倒像个援藏医生呢?”
高麦子知道,汪小涵刚去西藏时,他们之间那种彼此的不适应、甚至烦躁期,已经安然度过了。虽然汪小涵跟她不在一丈之内,但还是她高麦子的“夫”,而她高麦子,也是汪小涵正经八百的“妻”。汪小涵说,放寒假他就回来了,等过完春节再去西藏,跟平时一样休寒暑假。只是,因为西藏地区寒冷,那里的假期跟内地正好相反,寒假两个多月甚至三个月,暑假只有一个月。汪小涵还说,他希望寒假回去了,能跟她要一个孩子。
对于汪小涵这个建议,高麦子不置可否。他俩结婚这些年,还真没有这个打算。甚至,高麦子一度想跟汪小涵做“丁克”一族。她实在想不出要孩子的意义在哪里?为了给家族传宗接代吗?为了将来有人给养老送终吗?现在不是自给自足的农耕社会,社会发展日新月异,只要有需求就会有产品,将来各种各样的养老机构一定会应运而生,而且会越办越好!为什么非要生一个孩子呢?
当时她跟汪小涵这么说的时候,汪小涵不仅大为赞同,还举了很多名人的例子。汪小涵说了,反正他哥哥有俩儿子,他也不需要考虑传宗接代的问题。只要高麦子同意不要孩子,他没问题。
对于汪小涵的哥哥,高麦子只听过名字,并没有见过面。她听汪小涵说过,农村人结婚早,他哥哥早早结婚生了俩儿子,而他的嫂子霸蛮不讲理,跟婆家人几乎全部交恶,甚至汪小涵的母亲去世时,这个嫂子都没有参加葬礼。至于汪小涵这个弟弟,那就更是绝交了。
现在,汪小涵主动提到要孩子的事情,高麦子不知他为什么突然会有这个想法。这不都是说好了的事吗?他怎么就会产生这个念头呢?说是两地分居,其实算上假期,分别的时日也不算太长,难道说他不放心老婆一人在家?怕老婆的心飞了?想拿孩子把老婆的心拴在家里?
高麦子不由地想到了杨晓红和杨光。可怜的女人啊!高麦子气狠狠地想,换做是她,她才不会自寻无常、给别人让路呢!她一定要把害她的人整得惨兮兮地!然后,让那个男人扫地出门!赶快滚蛋!
她忽然想到:难道是汪小涵对他自己没有信心?他怕他自己的心从这个家飞了?
她不由地笑了,自己真是多虑,汪小涵怎么会是那样的人呢?
高麦子找了个停车位把车放好,然后换上运动鞋往单位走去。深秋时节,树上的叶子快要落尽,只剩下一树的枝条在阳光下形成阴影,横斜交错地平铺在地面上,那斑驳的光影,像是一幅明暗分明的素描,略显几分苍凉。
其实,除了汇报近期工作,高麦子还有几个好消息想告诉王国庆:随着发展部工作的推进,已经有不少客户联系发展部,希望能采购金鹰某些产品,实现长期合作。这里面有移动、联通等通讯运营商,也有客车厂、铁厂、矿山机械之类的厂商。这让高麦子信心满满。她心里想,王总最近忙着处理杨晓红的事,那就过几天再汇报也不迟。麦先别去打扰他了。
王国庆的心情也是很复杂。
老大跟他说的非常清楚:杨晓红的事情必须在最短时间内用嘴快速度处理好。不能让事情发酵,更不能让事情传播!现在,公司内部已经严令各部门不要传谣、信谣,但是,悠悠众口,岂是说堵就能堵上的?
现在来公司谈条件的是杨光的姐姐姐夫和杨晓红的妹妹,杨光本人一直没有露面,听说主要是悲伤过度,还有就是老父亲和儿子需要他照顾陪伴。
说杨光悲伤,这点王国庆非常相信。毕竟,杨光是个受过教育、衣冠楚楚的男人,他还不是畜生。再说了,即便是畜生还懂跪乳之恩、反哺之义呢!虽然杨晓红和杨光的关系不是跪乳和反哺的关系,但多年夫妻如今天人永隔,心中的那点痛惜总该还会有吧!
王国庆非常理解老大急于息事宁人的想法。现在市场竞争这么激烈,金鹰的对手也不少,对手们虎视眈眈,巴不得抓住金鹰的风吹草动大做文章,现在金鹰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让对手们知道了还不幸灾乐祸火上加油?
王国庆觉得:金鹰花钱免灾肯定是躲不过,但是不能花了钱再让金鹰人背上冤屈!杨家人现在口口声声咬定,是人劳的负责人在与杨晓红的谈话过程中言辞不当、用语激烈,给当事人造成了难以承受的心理压力,这才造成了杨晓红的自杀!他们现在不仅要求巨额赔偿,而且还要追究当事人的责任,要求金鹰公司揪出那个伤害杨晓红心灵、逼得杨晓红跳楼的元凶!
虽然王国庆一向温文尔雅,现在也被逼得忍不住想骂人。他从老大那里接受这一重任后,就立刻对人劳和杨晓红历次沟通的经过进行了多角度、全方位的充分调查,对杨晓红的家庭情况他也早有了解。说句实在话,这种情况也就是在金鹰,换做任何一个别的地方,也不会允许员工多年留职照顾家庭,还发给最低生活保障。企业是制造产品、创造利润的地方,企业不是慈善机构,更不是福利院。为了最大限度地帮助杨晓红,人劳的同志们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甚至帮着她欺上瞒下,各种造假,谁知最后却成了造成杨晓红自杀的元凶!难道真应了“升米恩斗米仇”那句古话?
可恨的还不止这些。从出事到现在,已经是第四天了,不知什么原因,杨光居然一次也没有露面!倘若杨光露面了,起码他还端着公司的饭碗,这事还可以好商好量地解决。现在,即便是商谈,也无非还是纠缠。也罢,老大已经给了他赔偿的底线,到时候相机行事吧!
上午一上班,王国庆照例来到会议室,杨家人已经在里面等着了,刘乐民陪着他们说话。看到王国庆进来,杨光的姐姐姐夫又是先来一番哭天嚎地、义愤填膺的表演,王国庆忍不住问他们:“杨光为什么不出面?你们能代表杨光吗?”
杨光的姐姐一下就蹦了起来,说道:“我弟弟的事,我当然能代表!他现在都快伤心死了,心烦意乱地,能说什么?再来了要是再让你们给逼得跳楼了,我们一家子还能活吗?”
王国庆皱一皱眉头,他只听说过泼妇骂街,撒泼打滚,但真正的泼妇他是没有见识过的。现在看杨光的姐姐又蹦又跳,又叫又骂,他无奈地指一指椅子,说:“好的。那你先坐下。你这样咱们没法谈。”对方才安静下来。
杨晓红的妹妹看上去倒是个老实巴交的人,全程只是陪同,很少说话。王国庆例行公事地表达了哀痛,然后就开门见山地问他们:“你们考虑好没有?还是要求赔偿五百万?找出责任人?”
杨光的姐姐姐夫互相望了一眼,说道:“是,五百万一分钱不能少,找出元凶来,我们也不是要他坐牢,就是要他到我弟媳妇灵前赔罪!”
王国庆试探地说:“我看得出你们是真心心疼自己的弟媳妇,你们也是很想快点解决问题,对不对?”
杨光的姐姐姐夫、杨晓红的妹妹连连点头。
“那就好。”王国庆说道,“世界上任何事情都怕商量,只要能商量,这事就有解决的希望。”
“那你们打算赔多少钱?”杨光的姐姐迫不及待地问道。
王国庆语气坚定沉稳地说:“你们说的数字绝对不可能。我们也研究过这个事情,按照国家有关规定,这种事情的赔偿是有它的计算方法的,即使官司打到法院,也是这么个算法。”
看王国庆突然停了下来,杨光的姐姐急忙问道:“那是怎么个算法?照你说的算法,能赔多少钱?”
王国庆竖起三根手指头,杨光姐姐姐夫都急了,说:“怎么?才三百万?”
王国庆心里暗骂这些人无知,一旁的刘乐民也忍不住冷笑。刘乐民冷冷地说道:“三百万?你们也真敢想!是三十万!”
杨光的姐姐姐夫急得跳了起来:“什么?三十万?你们打发要饭的呢?”
王国庆压抑住心中的怒火,尽量温和地说道:“不要这么说话,如果是要饭的来了,金鹰肯定不是这么个给法!这个事按照有关规定该怎么赔?我已经把底线撂给你们!你们家杨光也不是不懂这些,杨晓红是成年人,她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要不你们可以打电话问杨光,看看按照杨晓红的工龄、收入能赔多少?你们如果能冷静地商谈,那咱就谈谈这事,公司可以考虑增加些人道主义的赔偿!如果不行,那就别谈了!你们可以起诉,去走法律程序!”
杨光的姐姐姐夫傻眼了。他们只知道弟媳妇死在了公司,那就可以要挟公司做赔偿。谁想到公司的态度这么强硬!
突然,杨光的姐夫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吼道:“你吓唬谁呢!我小舅媳妇是从人劳办公室出来就跳楼了!人劳的人不吓唬她,她会去死?你说她是成年人,自己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任,那人劳的人骂她,要不要也负法律责任?”
听杨光的姐夫如此蛮横,王国庆冷冷地笑了!他也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这个举动让一旁的刘乐民吓了一跳,——王总如此愤怒,这可是从没见过的场面!
王国庆也不再留情面,他咄咄逼人地说道:“好,你说人劳的人骂杨晓红了,那你拿出证据来!如果没有证据,我要告你诽谤!”王国庆越说越激动:“金鹰养了杨晓红这么多年,几年了她一天班不上,一直给她发着生活费,人劳的为了同情她,不惜违规为她隐瞒旷工的事实,现在人劳跟她进行工作上的正常沟通,反而成了你们的把柄?你们这不是恩将仇报吗?”
杨光的姐姐姐夫沉默了。王国庆看看时机成熟,说道:“今天就这一句话,按规定只能赔三十万,考虑到他们夫妇都是金鹰员工,还有个病孩子要养,金鹰出于人道主义可以考虑再加二十万,一共五十万!如果你们同意,咱们就签署协议,如果不同意,你们也别来找了,该上哪告上哪告去,想要告谁就告谁,那是你们的自由!”
杨光的姐姐姐夫气得胸脯一起一伏,但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憋了半天,杨光的姐夫说道:“王总,那咱再商量一下,”他的语气终于软了下来,“你看好歹也是一条人命,我那妻侄儿又是个一辈子离不开医院的,您就跟上级说一说,一百万,咱把这事了了,你看行不?”
看杨家人终于能好好说话,王国庆早已胸有成竹,他也放缓了语气,说道:“那好,只要是出于解决问题的善意,我们都可以考虑。但是,一百万不可能,超出规定太多,我们这里也讲不通,账面上也讲不通!这样,不按五十万,也不按你们说的一百万,八十万!你们要是同意,咱们现在就签协议、交钱!”
杨家人面面相觑,凑到一起商量,杨光的姐夫不知给谁发了条信息。——应该是杨光。然后三人又回到了桌旁。
杨家人表示,同意按这个条件了结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