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小厮说，江少卿是昨日偶感风寒，今日发了热，自昨晚回来起便一直咳嗽不止，恐不能再来大理寺处理事务，特意才派他来请了这么一天的假。
众人听了，表情各异。李廷听了这个，心里只想着江中雪那个冷面阎王，整日一副高高在上刀枪不入的架势，她这种人还会生病？
但面子还是要做到的，于是李廷还是张口一脸关切问道：“这三伏天的，又哪里来的伤寒啊？”
小厮想起江中雪一身酒气，浑身是血摇摇晃晃的回到家的模样。他们府上就那么几个使唤照顾的仆婢，江中雪也信得过他们，虽然很多事他们不敢过问，但是江中雪要做什么也从来没有偷偷摸摸避着他们过。尽管玄衣大人也说了那血不是主子的，可是小厮还是替自家主子感到心疼。
小厮听李廷这么一说，心里顿时就不高兴了。他语气略微生硬了点，却还是忌惮着李廷身份，只低头说道：“不知道，主子的事情，小的不敢过问。”
李廷顿时失望。
有一个素日里稍微喜欢和江中雪亲近的同僚关心道：“大夫说如何？要紧不要紧？”
小厮听他是在真心实意关心江中雪的身体，连忙感激回答道：“大夫说不碍事，只需静养两天便好了。”
秦相府里还在为嫡小姐的康复而欢呼雀跃。
众人纷纷认为秦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之前江少卿来提亲，害的秦若大病一场，这祸事就算是这么过去了。可只有秦若知道，如果江中雪没有收回她提亲的请求，那么她的危险，才刚刚开始。
秦老相爷还在天牢里呆着。
因为是归属于大理寺管辖的地字部天牢，李廷一没事就往地字部天牢里跑，专门去找呆在大牢里的秦老相爷唠嗑。
一来二去，看管秦老相爷的官吏们显然也知道秦老相爷是这里的贵客，丝毫不敢怠慢。换了新的床面褥子，挪了一间宽敞明亮的房，送来一大排史册书籍。窗外桐花开的正盛，一抬头，窗台上阳光明媚，还有新落下的玄羽桐花。
喝杯小酒，看会儿小书，嗟叹会儿人心不古，再和老同僚李廷下会儿棋，秦老相爷的生活不可不谓潇洒惬意。
李廷也天天过来滋润秦相爷的牢狱小日子，听他发会儿牢骚，又和他说会儿政事，把十来年侍奉三代君主的话都唠嗑了个尽。除了行动不方便以外，秦相爷至今对自己的方窗铁牢小日子倒还没有什么没有不满的。
李廷却是忧心忡忡，看秦相爷这么淡定的喝茶聊天，他心中揣揣，虽然知道自己这样过问他家杂事未免招人嫌，可最后还是情不自禁的问道：“秦若的事，你不担心么？”
秦老相爷听他这样一说，先是怔愣了片刻，继而放下正在喝着的茶，砸了咂嘴。
他知道李廷说的是那江中雪求亲之事。这件事完全打破了秦老相爷的忠臣之梦不说，还将自己的嫡女拖进丧命的灾祸里。
秦相爷脸上浮现一种复杂的神情，有些无奈的说道：“李兄你说这话..........小女的性格你也该是知道的。她呀，我自小都是管不着的。阿若她明里从来没有顶过我一句嘴，没有反驳过老夫一句话。可那又有什么用呢？她不情愿做的事情，纵容老夫就是说破了舌尖磨破了嘴皮，她也是无动于衷的。她若是想做一件事，旁人的话哪里有让她听进去的道理？”
他左右看了一下，坐在牢房里，朝李廷招了招手，示意他凑过来一些。李廷果然凑过来，微俯身，将耳朵靠在他嘴边。
秦老相爷一脸无奈的小声道：“阿若素来不靠常理来，谁又知道这个江少卿找上门来，是不是她搬来的救兵呢！”
李廷啊了一声，讪讪问道：“找江中雪当救兵？她们俩又怎么会认识？”
秦老相爷一摊手，继续端茶喝水，砸吧两口：“老夫总觉得，这江中雪似曾相识，那日一番话虽然气势咄咄逼人，但是却是有几分真心的。”
李廷心里想他真心个屁，那江中雪在朝堂上一番话可是真真切切的打了柳是如的一张脸，也完全昭示了天下人她江中雪就是那么个薄情漠爱的一个人，若是秦相爷知道江中雪在朝堂上说出的那么一番话，不知道现在会不会气的晕过去。
江中雪只是在四处留情祸害良家女子罢了，偏生秦老相爷对自己的女儿如此自信，又恰好遇到他逼素有能耐的秦若做不愿做之事的时候，那他自然以为江中雪就是秦若搬来的救星了。
他之所以到现在还是抗旨不尊，一方面是觉得江中雪实在咄咄逼人，心里偏要膈应她，不应下这么亲事，另一方面，他怕若是真应了这门亲事，秦若送了命，那可又该是怎样才好啊？
他想等等，或许等等，等到那江中雪耗尽了耐心，等到秦若觉得时机已可，便叫她这救兵江中雪撤了请求，乖乖的再去寻找下一户人家。
秦相爷这心里小算盘打得哔啵作响，李廷心里却是郁闷不已。他想告诉秦相爷那朝堂上江中雪关于真心假意一番大言不惭的话，让他明白秦若现在真是处于虎口。
可又怕秦相爷担心的紧，李廷想了想，还是没说。
秦小姐是个聪明人，就算江中雪背后真有那么几股势力，非得叫她稍有关联的人便不得好死。但秦若，该不会有事的。
秦若在府里病怏怏了几天。
在府里把秦若突然大病痊愈的事情放出去不过一天之后，她便扶着花枝站在后院赏莲了。斗月给她沏了一杯茶，茶是上好的雪山毛尖，碧绿的茶叶被雪水滋润，原本在日晒下有些僵硬的干枯枝叶沏入热水中，立刻舒展开一抹嫩绿，柔软而鲜嫩的沉在碗底，像是在白瓷杯底开了一朵有风流腰肢的花。
那日她遇见的人十有八九就是江中雪。虽然不知道江中雪为什么认识自己，又为什么是那么一副久别重逢却不知该如何说的喜悦表情，可是她秦若可真是不记得自己何时结交了这么一位风流人物。
她那么一位翩翩华衣贵公子，若是有过一面之缘，自己也该是记得的。既然没见过，那只能说，江中雪是认错人了。
又或是在之前她某些模糊了的记忆里，她招惹过这个绝世无双的玉人。
一来二去的想去，秦若的头便有些痛了。她微微扶住额头，目光略带苦恼。
斗月站在旁边，垂手而立。
秦若轻靠在椅子上，椅子是斗月搬来的，放在莲池前，正对着满池素净白莲。她看秦若捂住了头，便知道是她的偏头疼犯了，素白的手腕落在秦若的背上，沿着发丝往上轻拂，只替秦若温柔的揉着太阳穴，关切问道：“小姐，奴婢替你揉揉吧。”
话语未落，她的手便已经轻柔的按了起来。
“斗月。”秦若闭着眼，在她手下的轻柔动作下还是紧紧的皱着眉头。
听秦若出声唤她，斗月手上动作依旧，嘴上应道：“小姐，奴婢在。”
秦若的眼睛稍微睁开了一丝，长垂的睫毛下眸光涌动。她只不咸不淡神色自若的问道：“你是半年前才来到我府上做了我的贴身婢女的吧。我听父亲说，是因为我有这偏头痛的毛病，所以才将你这会颇会医术懂些穴位的药女调到我身边来。”
斗月点头，虽然不知道秦若问这话是何意，但还是老老实实的嗯了一声。
宛若身处一团迷雾之中，秦若微微低垂了眉眼，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之前的我的婢女叫江奴是吧？”
这都是府里下人告诉她的。
这三年里宫里变化无常，秦相府也时常受到些波及。最惨烈的一次，皇子争嫡，三军交戈，许多朝臣因为朝权更替而受了波及，为了避免杀头之祸而逃出了京都，秦相府里秦相爷身处百官之首，也不能例外。
秦若和府里的人走散了。据府里的人说，秦若自己是带了那个贴身的婢女一起出逃，但是最后那个婢女病死了，秦若也是因为有些受惊，外加受了伤，所以那段时间的记忆有些昏昏沉沉的。
等到秦相府找到秦若把她带回去后，府里的人已经来了次大换血。斗月也是那个时候来到她身边的。
江奴的事情，秦若已经记不大清了。她只隐约记得，江奴是自己捡来的。可是她后来去哪里了，她秦若不知道——府里的人都说江奴病死了，这年头病死一个奴才是多么不值一提的事情，秦若除了惋惜，再无他想。
她根本想不起来那个婢女的音容笑貌。她记得的除了她是个女子，是个好看的单薄少女，再也想不起其他的了。
连她病死了，都只是从别人口里听说的。
斗月迟疑了片刻，她初来府上时，听说过秦小姐以前的旧仆，她的贴身婢女。那是一个名字叫江奴的女子。听说她很美，听说她狼子野心，是匹养不熟的狼，秦若今日会得偏头痛，也正是由她而起。
下人说莫要在秦若面前提起江奴的名字，斗月也觉得是应该的。谁会喜欢听到一个伤了自己的人的名字？
但眼下秦若问起，斗月便不得不提了。她斟酌了片刻，知道面前这个主子很多事情都记不清楚了，只得回道：“不知小姐提起这个做甚么？”
秦若撇她一眼，低垂的眉眼无声无息的沉了一沉，只说道：“我听说她照顾了我三四年，以往不大多提起她，也是父亲告诉我她对我做了些不齿的事情。但是却不知道是哪些不齿的事情。日子过得这样快，想想下两个月该是重阳了，我想去祭拜她一下。”
斗月的手一滞，又毫无痕迹的继续轻柔抚动起来。
秦若发觉她动作停顿了一下，却不动声色。江奴，江中雪，她们姓氏相同，难道其中是有什么瓜葛？
以往那个在众人口中早死去的江奴，秦若除了惋惜并无印象，秦相爷对她提起也只是三言两语寥寥数语，秦若只是听过这么个名字，知道有她这么个人，其余的全然没放在心上。可如今有个叫江中雪还自称是她故人的人出现了，不知怎么的，秦若总是觉得，这江中雪跟那个叫做江奴的人，该是有几分关系的。
就算是她们之间没有关系，可若是江奴活着，她又曾贴身侍奉过自己那么多年，若是江中雪真与自己见过，那自己虽然记不得了，那江奴该是记得的吧？
如果江中雪真和江奴有瓜葛。那江奴的坟，江中雪也该是要去祭拜的。大家说江奴是个孤儿，她当初又害过秦若，做了些不怎么光明正大的事情，秦相府肯定是没有人会去祭拜她的。
别的不说，她只消去看一眼有无上过的香，就能知道那江奴是不是还有亲人在。
不过听说江奴的死，倒是是因为她做了对不起秦若的事，都是罪有应得。若是江奴和江中雪有些关系，那可真就麻烦了。
秦若微微又颦了眉。
斗月却开口，声音放的轻轻的，似乎有些犹豫：“那个江奴，之前伺候小姐的奴才，听说死的面目全非，千刀凌迟，没有尸骨的。”
秦若眉眼猛地一抬。
“她是个罪人，莫说一缕头发，连衣冠冢都没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