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不能分离”“一个家庭中的所有成员应该团聚”,这是解语从前世直至今生固有的观念,不能改变。什么是家庭呢?一对夫妇以及他们的未成年子女所组成的,即是家庭。
“阿屷和丫丫要跟着咱们走,阿忱和阿池随意。”解语原本是这么打算的。阿屷和丫丫还小,必须要跟在父母身边。阿忱和阿池一则年纪略大,二则从军多年,已经可以自己照顾自己。所以,是去是留,听他们自己的意思。
张雱对解语向来千依百顺,不过在这件事情上却跟解语有分歧。在解语看来沈忱和岳池都已经超过十八周岁,是大人了,张雱却坚持,“还没娶媳妇儿,就是孩子。”孩子要跟着爹娘。
最后决定全家人一同起程,谁也不能拉下。沈迈不用说了,只有张雱这义子,张雱去哪儿他就去哪儿。沈忱和岳池都笑,“我们自然跟着去。”上阵父子兵。辽东都司东有蒙古,北有女真,俱是骁勇彪悍,狼子野心,怎么放心父亲独往。
晚上,沈迈兴冲冲自外回来,说着诚意伯府的大情小事,“阿池,你那未来老丈人看着是个忠厚老实的,其实一点不笨。”难得难得。世上多少忠厚老实之人,往往无用至极。
江雨让诚意伯太夫人栽了个大跟头。下午晌她老人家被族长三老太爷请过去说话,三老太爷、三老太太跟她认识了几十年,楞是半点没讲客气,“弟妹做姑娘时,原是姓陆。嫁到江家这么些年了,弟妹可知自己姓什么?”你是江家媳妇,活着时受江家供养,死后受江家祭祀,总向着陆家算怎么回事。
三老太太端坐着,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弟妹,当年你嫁女儿,陆家送来的聘礼只有区区一千之数,嫁妆却足足赔送了一万多两银子。这些是你自己愿意,我们也不说了。只一件,你已嫁进江家多年,凡事该以江家为重。”不能因为你一个人要贴补娘家,把子孙都连累了。陆家在京中既无地位,又无权势,陆家子弟又不争气不出色,凭什么逼着江雨嫁女儿。
太夫人瞠目结舌。自己在诚意伯府横行了几十年,族里从来也没人说过话,今儿这是怎么了?她哪里知道,从前是她亲生子女不开口,族里不好插手。如今她逼的太狠,江雨不能坐以待毙,到族长、族中几位耆老处告诉了一场,把自己从小到大的事说了一遍。临了,滴下泪来,“母亲生我养我,恩重如山,她老人家便是要我的命,也是应该应份的。只是我家六丫头可怜,明明是属相不合,大凶之兆。若是依着母亲勉强嫁了,不知活不活的成。可怜六丫头只有十四岁……”哽咽的说不下去了。
族长先拍了桌子,“她到底姓江还是姓陆?!”为了她娘家侄孙,来逼自己亲生子、亲孙女?族中几位耆老也纷纷指责太夫人,“待娘家过厚,待夫家过薄。”一则,他们都是男人,自然不喜女人嫁到夫家多年却依旧心系娘家。二则,多年来收了江雨不少厚礼,不为江雨说句话,未免过意不去。
三老太爷、三老太太亲自出马,把太夫人好一通教训。三老太爷训着训着,越训越有兴致,“弟妹百年之后,是想葬入江家祖坟呢,还是想葬回陆家祖坟?”你还想不想做江家人。这话说的很重,太夫人汗都快下来了。
“你这老泰山委实不坏。”张雱听完,拍拍次子的肩膀,笑着说道。岳池十分无语,阿爷和爹爹真是父子,自己不过是多看了江笑寒两眼,江雨在他们口中已成了“老丈人”“老泰山”。咱们又没提亲,江家又没应下,您两位叫的是不是恁太早了点。
解语微笑道:“有位为儿女着想的父亲,是福气。”单从家庭状况来讲,江笑寒的情形很理想。她自小生活在父母恩爱、幸福美满的家庭中,性格开朗率真。父母是孩子第一任老师,最好的老师,父母越恩爱,孩子越幸福。
“父母越恩爱,孩子越幸福”这个观点,沈忱和岳池都是坚决不同意的。父母越恩爱,孩子越受冷落,这是他们自小到大的切身感受。
沈迈和张雱兴致勃勃的捣乱,“明儿个阿池穿什么戴什么?打扮精神点儿,莫让小姑娘看不上。”赶紧的,如果明天相看好了,咱们后天便上门提亲。
打趣完岳池,回过头又打趣张屷,“小阿屷,咱们明年开了春儿一走,不定多少年才能再见小不点儿。这两个月你可别闲着啊。”趁能见的时候,多见几面。
张屷板着个脸,不说话。张雱跟他是为知音,一脸同情的凑过去,“乖儿子,要不,咱们想法子让你谢世叔也调任辽东?”辽东富庶,到辽东做个地方官也不坏。
“不必那么麻烦。”张屷站起身,俊美少年一脸的庄重严肃,郑重其事,“她那么小,我装到口袋儿里就带走了。”说完,慢悠悠转身出了屋门。
装到口袋儿里就带走了,装到口袋儿里就带走了……余音袅袅,不绝如缕。沈迈和张雱呆呆看着小阿屷郁郁青竹般挺秀的背影,耳畔一遍一遍回响起他方才的话语。
“……我这么小,不费布。”月光穿朱阁,低绮户,照进谢家后宅偏西的一处幽雅庭院中。院中上房透着温暖的灯光,传出流年振振有辞的声音,“所以你们做一身儿,我该做两身儿!”我做两身儿衣服,用的布料不一定有你们一身儿用的多呢。
谢四爷和谢棠年都无语。何离纵容的笑笑,声音温柔如水,“好好好,给小七做两身儿。”真的呢,小七不费布,是该多做。
流年神气的张开手臂,任由何离替她量身材。何离一边仔仔细细量着肩、腰,一边好脾气的跟女儿商量,“做成荷叶边好不好?显秀气。”流年眉毛都要飞起来了,“荷叶边啊,马马虎虎。”
量过身材,何离坐下来低头做针线。侍女走过来替她剔亮灯盏,灯光下她面目柔和,神情专注,异常美丽。棠年、流年看着她,都觉安宁温馨。
谢四爷命人焚了香,净了手,坐下来弹奏古琴。琴声平和中正,清微淡远,听来令人心旷神怡。何离和谢四爷一个在屋东头,一个在屋西头,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对方,目光缠绵。
谢四爷白衣胜雪,风度翩翩。何离温柔入骨,善解人意。流年看看爹,再看看娘,伸手拉拉棠年的衣襟,“哥哥,我怎么觉着,咱俩很多余?”棠年轻声说,“我觉着也是。”兄妹二人手牵手,悄悄溜了出来。
流年出了门,又翻回身探头看了一眼,正好看到谢四爷手抚琴弦,目送情意,跟何离两个人目光胶着在一起,不忍分开。琴声如水,舒缓优美的流泄而出,美妙醉人。
棠年拉拉她,不许她再看,“小七,走了。”流年依言转过身,脚步轻盈的走到院中,“哥哥,我敢断言,爹爹当年定是以琴声致意,赢得了佳人芳心。”试想谢四爷年少之时,一袭白衣坐在花树下弹琴,哪位少女抵御得了。
棠年嘴角翘了翘,轻斥道:“不许胡说!”为人子女的,哪能背后议论父母?太无礼了。流年丝毫不以为意,拉着他的手喜滋滋建议,“哥哥,往后你若有了心上人,也这般弹琴给她听。”包管手到擒来。
棠年心中动了动。流年这小话痨兀自喋喋不休,“你把人骗到手以后,要待她好,知不知道?哥哥,你要待她好一辈子。”一对璧人,从小好到老,多浪漫呀。
棠年把妹妹送到恬院,交代她,“早睡早起,不许赖床。明儿个爹爹和太太带咱们出门,不可怠慢,知道么?”流年快活的点点头,“知道知道,误不了。哥哥,你要好好学琴哦。”弹的要比爹爹还好。
第二天谢四爷、四太太带着三子两女造访南宁侯府。棠年还和往日一样,和延年一左一右在谢四爷身边服侍。倒是岳池,让流年开了眼界。
今天南宁侯府只有两家客人,谢家和江家。江家来的是江雨、卢氏、江笑寒、江慕寒,还有一位庶出的五小姐江雪寒。江雪寒明显是被拉来充数的,她有些畏缩,不怎么说话。不像同样没被邀请的江慕寒,谈笑风生,落落大方。
张雱招待江雨、谢四爷在外宅花厅饮酒,“来来来,鸡缸杯,甘露白。”酒是御赐佳酿,杯是希世奇珍,张雱待客一向很有诚意。
解语招待四太太、卢氏在内宅花厅饮酒听戏,丫丫和谢家两位姑娘、江家三位姑娘,则是去了梅林赏玩。南宁侯府占地辽阔,梅林很大,走着走着,江笑寒又被走丢了。
江慕寒、江雪寒都着急上火的。丫丫笑道:“不碍的。两位先在暖阁中坐坐,我去寻人。”在我家,人丢不了,也出不了事,我家数百名护卫呢,哪里能够。安顿江家两位姑娘、谢锦年坐安生了,命侍女好生侍侯,牵着流年去看热闹。
“小不点儿,不必着急。”丫丫从从容容的,“这会子,该是祖父正在相看孙媳妇。”岳池是归到靖宁侯府的,他的亲事,自然需要岳培同意。
江笑寒确实遇到一位须发皆白的儒雅清癯老者,老者身边侍立一位身披玄狐斗蓬的英俊青年,正是上回在谢家梅林遇到的那人。老者和青年男子面目生的颇为相像,看上去应该是祖孙。
等丫丫牵着小流年,轻手轻脚溜过去偷看时,岳池正坐在花树下抚琴。琴声如高山流水,悠扬动听,江笑寒远远的俏生生立着,神情如醉如痴。
“二哥还有这一手呢。”流年惊叹不已。丫丫很是得意,“祖父教的,二哥琴棋书画,无一不通。”虽然只是会些皮毛,也颇有独到之处。
二人正说着悄悄话,岳池曲调一变,琴音转为《凤求凰》。流年真想顿足长叹,《凤求凰》啊,司马相如弹弹琴就娶着个年轻漂亮有妆奁的老婆,这琴弹的,真值!
琴声渐歇,花树下那两个人渐渐走近。
“在下,南宁侯次子岳池。慕卿风采,愿聘为妇,相依相守,相伴一生。”岳池站起身,长揖到底,声音清朗且诚挚。江笑寒脸颊飞起红云,“方才那位长者,是君祖父么?君年老之时,若能像他老人家一般,我便……”话未说完,羞的捂着脸,转身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