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最结实的木头刷了防水的桐油做灯架,用最有韧性的厚纸在外面涂了防水的蜡做灯身,这么结实的一盏灯,这么坚定的一个诅咒,时隔近四年,依然奄奄一息地保留在这里。
燕七仔细查遍了灯身,并没有发现杀害梁仙蕙的凶手李桃满所留下的、关于她身份的任何信息。
也许这只是一种巧合?
也许李桃满不仅仅只是在灯上发泄了她的怨恨,说不定还有别的方式让幕后指导杀人的那个人能够得知她的怨恨和她的信息。
要想证实这件事,还有一个笨方法,就是把这沙岩水洞里所有的灯都检查一遍。
换作平时,燕七是不会随便放任自己去满足这种脑洞的,不过现在干等着确实也是略无聊,倒不如就用这件事打发一下时间。
于是垃圾天使燕七同志就开始干活了,一个一个地把垃圾里的河灯挑出来,再一个一个地辨认上面的字迹。
武珽找到这里来的时候以为自己进了一个假洞,满洞垃圾就已经够魔幻的了,里头还真有一个掏垃圾的在那儿忙碌,“燕小七你又作什么妖?”武珽无语地走过去。
“不要误会,请相信这绝对不是我的特殊癖好。”燕七连忙挽回形象,把自己的揣测同武珽说了,这位嘴紧,定然不会往外乱说去。
“还有这样的事?”武珽是头一回听说有人在幕后指导别人杀人的,以前倒是听武玥说过她们五六七组合有点衰气,走哪儿哪儿死人,不过他根本没当回事——京都这么大,人口这么多,每天因为各种原因被杀的人多得是,她们碰上也不过是凑巧罢了。
“我只是略有怀疑,想要证实一下,五哥你要不要和我一起为乔大人的工作助一把力?”燕七问。
“……”武珽觉得燕七的怀疑有点捕风捉影,但是想了想,还是答应了,“虽然觉得这想法有点儿扯淡,不过看在你跟这儿捡了半天垃圾的份儿上,就帮你一把。”
“……五哥你是个好人。”燕七成功把人拉下水和她一起掏垃圾,连训练都不管了。
两个人掏了一阵,听得武珽道:“这里有一盏,上面写着‘刘苑荣是天下最恶心的混蛋,偷我二十两银,和隔壁小寡妇勾搭成奸,望老天让他出门掉水沟里淹死’,你觉得这个是吗?”
“呃……我所知道的案子只有我在场的那几件,但我想那个幕后肯定不止这么几个‘客户’,至于这个是不是,我也不大清楚。”燕七道。
“那就继续找吧。”武珽把这灯撂到一边。
元昶找到这座砂岩洞来的时候,发现他追求中的未来老婆正和他综武队的队友含情脉脉四目相对。
元昶怀疑自己长了一双假眼睛。
“干嘛呢?”问着走过去,近了才发现俩人脚下堆着成了山的河灯,“……捡垃圾?你们疯了吧?”
“是有点想疯。”燕七道,拎起手里的四盏河灯,想再次确认一下自己是不是眼花,但没错,就是这四盏,就是这上面的几个名字,“梁仙蕙,何淑媛,徐玉婕,韦春华。”
千叶寺毒杀案,崔府蛇影杀人案,上巳节天火案,玻璃车爆炸案。
“这几个人怎么了?”元昶接过她手中的灯仔细看了看,“这些人好大的戾气,动不动就咒这个怨那个,还写在河灯上,有个鸟用?”
“结果还真有用了。”燕七道,把缘由又和元昶简单说了几句,末了道,“捡到一个,我们可以当做是巧合,捡到四个都是离奇案件的死者,这就不可能再是巧合了。”
“竟有这等奇事?!”元昶也觉得惊奇,“这幕后指导之人恐怕极不简单,那样多的闻所未闻的手法,绝不是常人能想出来的。”
“何况幕后那人是如何根据这河灯上的寥寥数语找到制灯人的?”武珽也道,“最为关键的是,如果幕后是根据这些河灯来寻找目标的话,那么是否说明——那幕后,就在这座岛上?!”
“这岛上虽有可饮用之水,但没有食物,而且昨天我们也差不多将这岛转了个遍,并没有发现居民或是人的住处。”元昶道,“除非那人只是不定时地到这岛上来一回,在这洞里捡捡‘有用’的河灯,记录下上面的信息后就离开。”
“这个可能性最大。”武珽道,转而看向燕七,“请乔大人或是燕大伯派人暗中守在这岛上,想来会有大收获。”
“好,这四盏灯我带回去交给我大伯。”燕七道。
“我还有个问题,”元昶还在动脑,“那幕后之人当初是如何发现这座岛、这个洞和这些写着杀人愿望的河灯的?”
这可是座没有什么景致的野岛,就算游玩至此,只怕也没有细逛的必要。
“无巧不成书的事多得是,说不定事情就是有这么巧——这个人碰巧上岛闲逛,碰巧发现了这洞,碰巧捡到了写有杀人愿望的河灯,于是就起了指导别人杀人的心思。”武珽道。
对此燕七深以为然,因为现实远比更戏剧化。
“走了,”武珽招呼两人,“去和我十二叔说一声,我们先把整座岛彻底搜查一下。”
于是综武队下午的训练就改为了接力跑步——当然不能把真正原因告诉大家,所以武长戈便随便找了个名目,这接力跑也不是跑直线,全队人包括所有男女生,纵横交错站位,跑步路线涵盖全岛,目的是“适应在各种环境的地面上进行跑动”。
“没有发现任何人。”晚饭时武珽过来和燕七他们凑堆儿,交换搜岛的情报。
“我留下守着岛,如果对方会功夫,我还可以应付。”元昶道。
“再留一个人和你一起,有什么事也好照应。”武珽道。
“萧宸吧,”元昶看了眼旁边被武玥叫过来一起吃饭的萧宸,“有没有问题?”
“没有。”萧宸道。
武珽眼底浮上好笑又疑惑的神情,看了看元昶,看了看萧宸,最后又看了看燕七。
综武队撤离这岛后并没有过得太久,一条快船就远远地出现在了元昶的眼底,叫了一声正监视着另一个方向湖面的萧宸,两人一起迎上前去。
船上下来的是燕子恪燕七和一枝,还有十几个刑部的人。
“就来了你们俩?”元昶看着燕七。
“乔大人今天坐堂审案抽不开身,我大伯正好休沐。”燕七答道。
燕子恪却没有多说一言半语,下了船就奔着那砂岩洞去,燕七元昶萧宸和刑部人员们在后头跟着,跟着跟着,元昶忽然一挑眉,压下声音和身旁的燕七道:“你大伯怎么知道那砂岩洞在那个方向?”
“呃,是啊,我也不知道他怎么知道的,”燕七望着前面大步走着的那人被风吹得翻飞的衣袍,“也许是观察到了水流的方向从而判断出了位置,你要知道和聪明人在一起我们是能省下很多唇舌和脑子的。”
元昶:“……”连动脑都想省事,这货已经懒出了天际了。
一路进了砂岩洞,燕子恪也不多说,只打了个手势,一众手下便立刻用带来的网子开始打捞水中的垃圾,他只在旁负手立着看,一张脸上面无表情,让人摸不透他正在想些什么。
“你和他说了那些灯的事后,他怎么说?”元昶低声问燕七。
“‘去看看’。”燕七道。
“然后呢?”元昶问。
“没了,统共就说了这仨字。”燕七道。
“……”
洞里的垃圾不只河灯,众人将所有垃圾捞上来后再单从里面把河灯挑出来,燕子恪却已是出了砂岩洞,立在外面望着那砂岩间迂回流转的水。
燕七一个人跟了出来,走到他的身边,和他一起看了一阵,方道:“对于幕后的那个人,你好像有更深的考虑?”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燕子恪忽而没头没尾地念了这么一句,半晌后才道,“这座岛,我曾来过。”
“和玄昊流徵一起吗?”燕七问。
“是呵,”燕子恪抬眼,目光投向远方苍冷无际的湖水,“千岛湖上,所有人力所能及之岛,我们都曾登上过。”
却也难怪,否则又怎么知道御岛上有个藏星洞、皇上赏的岛上有湖有桃花,以及这座岛上有一个能聚拢到漂浮物的水洞。
“我们发现这座洞时,洞里便有垃圾,垃圾里面亦有各式的河灯。”燕子恪说着,眼睑微垂,声音里带着有些异样的浅笑,“我们从中挑出许了愿的灯,而后挑出其中最有趣亦或最受触动的愿望,依照灯上所写的地址,找到放灯人的居所或时常出没之地,证实他所求非妄言后,我们便暗中帮忙,竭力满足这人许下的愿望。”
“这真是我所听过的最浪漫有趣的事。”燕七道,“但这些人为什么会把自己的家庭住址也写在灯上?”
“若以灯许愿的话,大多数人都会留下地址,”燕子恪道,“一如在寺中向佛祖许愿,务必要留下居住地址,否则世间如此之大,怎知佛祖的慈悲能否准准施到沧海一粟的许愿之人头上?这是向菩萨佛祖求愿的规矩,用灯向神佛许愿,也差不许多。”
“但如果是用灯来诅咒人的话,放灯的人肯定不会把自己的信息留在灯上吧。”燕七道。
眼前的问题是,幕后主使是如何根据没有任何放灯人信息的河灯,最终准确地找到放灯人头上的。
燕子恪抬眼,再一次望向远方,眼底一如这冬天的湖水一般,苍凉沉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