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城内,此刻最热闹的是云胜锣鼓。
云胜锣鼓原名得胜锣鼓,源于大同北面八十里的得胜口一带。得胜口是大同外长城之要塞隘口,也是蒙晋交通要道。每逢战事,军队出征还朝皆从此过。
每次得胜归来,则由一名德高望重长者率领民众在得胜口敲锣打鼓,欢迎凯旋将士,故名得胜锣鼓,后因在云州(即大同)流传最广,因而改名云胜锣鼓,进而广泛用于各类节庆。
这阵儿锣鼓队游到城东,演奏的曲谱是《喜相逢》,一百零八名乐手身着彩衣,中有大鼓四面,锣八面,铙八面,镲八面,小鼓八十面,一路上锣鼓喧天,喜气洋洋。
乔府戏楼前,众人捧着细瓷茶碗品着香茗,只见台上两人挑帘而出,对峙而立。
风火轮比铁成刚高出半个头,拳头也大了一号。榆次常大东家贴近吕清彰耳边,嘻嘻笑道:“大人,你买这‘入相’门的角儿可就对了,我们选的可都是这‘出将’门的毛头小子。你看他那样,毛还没长齐呢,我们可是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是啊是啊。”另外几位东家也是恨声不迭。
“哪里哪里,”吕清彰客气道:“出将也好,入相也罢,最好演一出《将相和》吧,不就是逗个乐子嘛。”
话音未落,只见台上人影一闪,铁成钢已率先抢手而进,拳脚如电。
台下人登时一惊。
“噼啪”连声,风火轮不闪不躲,两臂分合往外一送,紧接着双手连击。又是“噼啪”连声,铁成钢立时被打了一个跟头,滚出丈远。
台下嘘声顿起。
老铁在台后着了急:这小子抢先冒进,心里憋着股啥气呢。
四管家却在他身边嘿嘿笑了起来。
风火轮没有追击,在台中心扎了一个七星步,左右前臂探出,两手拇指、食指和中指三指成钩,冷眼低头看着对手。
“螳螂拳!”
铁成钢认出对手功夫,慢慢爬了起来。
螳螂拳分南北二派,相传北派螳螂拳为明末清初山东即墨人王朗所创。他比武败北后,偶见螳螂捕蝉的灵巧激烈有所启发,苦心钻研而成。
风火轮显见练的是北派螳螂拳中的七星螳螂拳,又名罗汉螳螂拳。
铁成钢以为,师父教了他三样东西:一是接骨疗伤的江湖医术;
二是武功,老铁身经百战融汇百家所长而创,变得无门无派。虽然老铁自己无法再有大成,铁成钢却掌握了师父功夫的精髓;
三是杂学,老铁知道的多,眼睛又毒,眨眼间便能看出对手使的是何门何派的武功,而且谙知这武功的来龙去脉。
当下里,铁成钢沉肩、垂肘、坐胯、扣膝、拧腰、活腕,撮指成钩,双臂前摇。
风火轮吃了一惊:这小子居然摆出了南派螳螂拳。
“有点意思。”台下人坐直了身子。
乔柏荫身后不远,不知何时站了一条短髭大汉,本似不屑,却也抱臂细观。
台上就如两只螳螂纠缠到了一起,四臂相击,劲力刚脆,勾、搂、采、挂、刁、缠、劈、滑,手法如出一辙,又各有巧妙不同。
数十招拆下来,风火轮步伐变化,灵活无比,恰似朵朵梅花;双手成撮,招招相连,一招三变,以活为上,迂回为主,使出的又是梅花螳螂拳。
铁成钢身法急转,两臂急旋,但见活似机轮,圆似钢球,上下相随,内外合一。
“好小子!”风火轮喝了一声,手法再变。铁成钢却也如影随形,应变极快。
当下两人又使出通臂螳螂拳、摔手螳螂拳、光板螳螂拳、八步螳螂拳。
老铁心下略安。铁成钢有一个本事就是跟任何对手打过一场或拆过一招,便会将对手的武功手法学到八九不离十,化为己用。可以说所有对手都是他的师父,对手越强,教得越多;对手越硬,教得越好。
突然他脸色一变,看见风火轮内力外吐,杀机已现。
铁成钢双臂剧痛,感觉对手发力快而突然,刚而不僵,柔而不软,脆而不短,快而不毛。天下练武之人多练明劲,而风火轮已将明劲和暗劲均已练到。
敌情愈紧,越是激发他斗志,心下也愈是沉稳。他塌腰坐胯,端正身形应敌,端的是腰送客走,胯坐帅府,力蓄裆腰,挡风阻雨两臂摇。
“软螳螂!”风火轮一惊,就见对手动作的劲法倾向于柔,使出的是六合螳螂拳,又有“软螳螂”之称,已得内外三合的要领。
铁成钢动作似缓实快,觑见对手身形稍滞,忽然瞪大了眼睛喝道:“你不是练螳螂拳的!”
台下老铁和那名大汉不由点头。
大管家、四管家却脸色发白,想不到铁成刚如此能打。
“你是红拳门的!”铁成钢又喝了一声,并已抢先使出了红拳中的“金刀锁项”、“夜叉探海”数招。风火轮脸色大变。
红拳据传由北宋赵匡胤所创,传下来三十六手。红拳一门西至甘凉,南跨秦巴,以至川楚,北及流沙、晋中等地,达十余省。拳路亦由三十六路衍生,增至百路之多。
原来激战之下,风火轮露出红拳的八种变化,且以“掌斩为本,钩挂为能”,比螳螂拳更为正宗。
铁成钢伸肩探膀,拧腰转髋,确是红拳偏远击长的路数。“看我打出你的原形来!”
说话间闪展腾挪,刁打巧击,发劲脆快。
风火轮被戳穿武功底细,红拳又被对手抢了先手,惶急间莫衷一是,不由心中恼怒,运足内力以红拳之旋风掌击来。
铁成钢心念电转,当下舍了红拳不用,旋身一拳,结结实实砸在了他后脑。风火轮失了先机又扑了个空,惊怒中往后一掌击出。
一声脆响,风火轮应声前仆。铁成钢腰腹间中了一掌,跌跌撞撞,连退十余步方才站稳,嘴角也沁出血来。
“再来!”他再度上前,拔拳相向。风火轮却在戏台上挣扎不起。外面的云胜锣鼓响得更近了。
他不由握拳向天,放声大吼。
“大东家!大东家!”乔二管家跑来道:“这云胜锣鼓社来祝寿讨喜呢!”
“啪!”乔柏荫将茶碗一墩,喝道:“你不会请夫人代老太太出门谢过吗?到帐房支点银子打发了就是!”
大管家冲二管家急使眼色。
“是是是,”二管家得令回身跑远。
“怎么,怎么会这样?”几名大东家虽然赢了,却是面面相觑。
吕大人一个人买的是风火轮赢,我们怎么能赢吕大人一个?这想输的钱怎么就输不出去呢?送的是上万两银子啊。
吕清彰端起茶碗,慢慢用碗盖拨弄着茶叶,脸色发青。
“你们,你们怎么能赢?”四管家在台后急赤白脸,恨不得把老铁一口吃了。
老铁慌忙抱拳:“对不住四管家,我们一文钱也不要,这就走。”
铁成钢擦去嘴角的血丝,看着地上不省人事的风火轮,突然呆呆愣愣,心里没了一丝获胜的喜悦。
老铁一直让他在小场子里打,进步再慢,他的武功也已超出一大截子。可今天自己赢在哪里?
红拳门为一大拳派,在武林中甚受称道。风火轮身为红拳弟子,不知为何违背门规入斗局打黑拳。他隐藏本门武功,是不想给师门抹黑。
螳螂拳仿螳螂,螳螂不就是条虫子吗?拳虫也是虫啊。
“铁子,咱们走。”老铁在后低声急唤。
“且慢!”乔柏荫看看慢条斯理喝茶的吕大人,沉声道:“再打一场!有本事拿双倍钱走。”
“大东家,我们一文钱也不要了,放我们走吧。”老铁连连作揖。
“只怕不打就走不了。”乔柏荫身后短髭大汉身如铁塔,却倏忽间到了一丈来高的戏台之上。
“打就打!”铁成钢双手握拳,虎虎叫道:“师父,我谁也不怕!”
“有种!”吕大人合上茶碗,对台上笑道:“正所谓‘自古英雄出少年’,可我不信这个邪,就买这位师傅赢。”
“我们买这臭小子赢。”几位大东家掏出银票押给乔大管家。
“你是谁?”台上铁成钢在问。
“给乔大东家看家护院的,”大汉笑了一声,“我叫杜占鳌。”
“天!”老铁抱头苦叹。
四管家一把揪住他衣襟,“你们他妈的不许再赢,否则出不了乔府的门,出得了乔府也走不出大同府。输!叫那臭小子赶快输!”
老铁不理他,在台边跪了下来。“杜师傅,您高抬贵手,饶我徒儿一条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