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芹的死,让王家人松了口气,万念县城最大的隐忧被排除了,贾茁也终于可以出门而不用担心什么。
王狗儿还是去当了中人,他知道自己在县城里优势不大,便专门接那种想在外头买地买小庄子的生意。他懂土地,更懂土地的行情,又知道怎么和城里人打交道。最重要的是和其他的中人岔开了生意,倒是忙的不亦乐乎。
刘姥姥一看开了春,就叫刘氏把厨房里封着的酱菜拿出来,叫王狗儿抽了时间,把这些酱菜拿到码头边去卖。
“还可以这样啊。”刘氏几乎从生来就生活在乡村,还不如她娘对城里熟悉。
“怎么不可以,坐船的人嘴里最没味道,还有人晕船呕吐,我们的酱菜里头搁了辣椒,最是开胃不过。开了坛了,味儿一飘,保准就有人来买,小坛子我已经准备好了,当着人家的面封坛。萝卜条五十文一坛,小鱼仔一百文一坛。”
这两种酱菜是刘姥姥压箱底的手艺,吃过就没人说不说的,再加了辣椒这味儿越发正了。
“我去。”
“我也去。”
贾茁和青儿冒了头,看到酱菜坛子,就开始吞口水,封着坛几乎都能闻到那股酸爽的味道。就着这些酱菜,什么菜都不用,就能吃两大碗白饭。
“行,你们都去。”刘姥姥笑着脸上的皱纹都舒展了。这几天王狗儿在家犁地,还是和在乡下的习惯一样,准备自己在家种些菜和辣椒。
抱着两个大坛子,和一筐清理干净的小坛子上了骡车,王狗儿赶着车,刘氏带着两个孩子上去。一大早就去了码头边,想看看腌菜好不好卖。
“他爹,咱们把纺车租回来好不好。”刘氏到了城里,一时不习惯,心里慌慌的,在车上和王狗儿商量着。
“你把纺车租回来踩,板儿还怎么读书,别想这些事了。三个孩子吹着风就长大了,有得你忙的。”王狗儿坐在前头赶车,头都没有回,直接拒绝了刘氏的提议。
一听影响板儿读书,刘氏就不吭声了,其实,她是想租回来除了多份收入外,也能教给女儿,让她多个防身的手艺。
但是想到王狗儿的脾气,就没有说话。她早些时候想叫女儿绣些帕子送到铺子里赚点零花钱,王狗儿都不乐意。教女儿踩纺车,他只怕真要生气。
不乐意也不明说,一会儿要送县令夫人绣屏,一会儿要送县令夫人生辰礼,这样一来,女儿就没时间再绣帕子拿出去卖。刘氏有时候想想,也觉得好笑,自己再怎么笨,也是个女人好吗?这样的小心思,她还是看的明白的。
等到了地方,王狗儿就守在车上,大坛子搬到地上,开始吆喝。
“好吃的路菜,又鲜又香又开胃。”
看到王狗儿这么喊,贾茁和青儿也学着吆喝起来,不时有人过来,一问价便摇头,嫌贵了。
“咱们用的料好,又干净又好吃。”贾茁和青儿不断的跟人解释。可是半天功夫,还是只卖出几小坛。
这样下去,四个人的功夫都耽搁在这儿了,贾茁有些急了,看到不远处有卖小菜的,跑了过去。刘氏只当小孩子家贪吃,没有在意。
不一会儿,贾茁回来了,怀里还抱着两只碗,青儿伸长了脖子去看,结果看到是两只空碗,不由泄了气。
“快,添上。”贾茁也不解释,两只碗分别添上酸萝卜和小鱼仔,和青儿一人端着一只往前走。
他们虽说是在码头,但其实是在码头上了岸的街面上。就临时占个位置,王狗儿还打点了,不然都不能在这里做生意。
他俩捧着碗,直接跑到了码头停泊船只的地方,看到那种坐人或是载客的商船,便扬起清脆的嗓音,“好吃的酱菜,又酸又甜的腌萝卜,吃了唇齿生津,又鲜又香的小鱼仔,下饭下面胃口大开。免费试吃,不好吃不要钱。”
“可以试吃,小丫头过来,让我尝尝。”终于有人从船舱里钻出来,就着手掂起一块,还没咽下去就问,“上哪儿买呀,这半碗够什么吃的呀。”
“岸边上我们家大人在呢,骡车旁边的就是。你喊姥姥路菜,就有人应了。”
贾茁机灵一动,临时给路菜取了个名。
丫鬟模样的人笑了笑,跳下船,当真去了。
贾茁和青儿对视一眼,青儿见有效,也放下羞涩,跟着贾茁一块喊了起来,“姥姥路菜,免费式吃,不好吃不要钱咯。”
果然,有了试吃,听到价格再少有人喊贵,特别是些官船上下来的人,一买就是好几坛。半天没卖掉的酱菜,短短一个时辰都卖光了,刘氏不敢在路上数钱,一个劲的催王狗儿赶紧回去。
等回去用绳子一串,一千个铜子串成一串,一共卖了七千个铜板,差不多是七两银子。
姥姥看他们串绳,脸上也笑开了花,“咱们这里鱼多,虾多,萝卜和辣椒又是自己种的,两坛子酱货,再加上那些小坛子差不多是五六两银子的成本,能有一两的利,够不错了。”
“可不是吗?有从别处过来的,听说我们小鱼仔才卖一百文一坛,都不敢信呢。”刘氏接了口,喜滋滋的把串好的铜板放好。
又摸了二十个钢板出来递给小姐妹,“去买糖吃。”
青儿笑嘻嘻的接过,拉着贾茁去路口,去买她最喜欢的板画糖。
“家里还有吗?”刘氏巴不得多卖几天才好。
“就这两大坛子,你不是还嫌我做太多了。要是好卖,再买些回来做就是了。”刘姥姥听女儿说,贾茁还给取了个名叫姥姥路菜,笑意越发深了。
“那敢情好,我明天一早就去买萝卜,还有新鲜的小鱼仔。”刘氏一听,赶紧应承下来。娘也没说这些是拿来卖的呀,早说的话,她哪里会嫌多。
一天赚一两银子,一个月就是三十两,一年……刘氏几乎快要昏过去了。
“咱们这是第一回卖,因为有试吃,人家觉得新鲜,自然买的人多,怎么可能天天有这么好的生意,不打雷不刮风不下雨吗?再说了,你能做,别人也能做,还能比你卖得便宜呢。你生意好了,打点的人也要涨价,里外里啊,轮不到你独占。”
刘姥姥知道女儿在想什么,不客气的打击她,要是做生意这么简单,人人都发财了,还轮得到他们吗?
酸萝卜和小鱼仔不是没人做,只是没人像他们这样拿去给人试吃罢了。
刘氏听得姥姥这么一说,顿时泄了气,还以为能发财呢,结果是空欢喜一场。
“不过呢,总能多笔进项,这么大个家,不能坐吃山空。”王家人起起落落惯了,就算现在小有一点家底,却没人有一刻敢放松。刘姥姥的话,刘氏深以为然。
“那行,我跟娘好好学,以前总觉得这不算什么,现在看看,做好了,也不比踩纺车差。”刘氏跟着点头,决定把青儿也带上,既然学不成踩纺车,学学做酱菜,也是一门手艺。
“大哥。”青儿和贾茁一人拿着一支板画糖,就看到板儿下了学回来,青儿笑着迎了上去。
贾茁和他身子一错,眼尖的看到他长衫的后摆上,有半只脚印。看了一眼青儿,贾茁没有说话。三个人说说笑笑回去,就听到院子里也是笑声,刘氏和姥姥商量着做酱菜的事,越说越起劲。
“爹呢,是不是在后院,我去帮他。”板儿知道这几天家里在犁地,回屋换了衣裳,穿上下地的粗布衣裳,就去了后头。
“这点活,都不算事。你回屋念书去,先生可是说了,让你好好赶一赶进度。”王狗儿看到儿子拿着农具,就把他往屋里赶。
“没事,念了一天,不活动活动,总觉得身子骨难受呢。”板儿和父亲讨论着家里该种些什么,又说起小东山的地,王狗儿准备去乡下住几天,播种的时候,他是一定要去盯着的,光靠洋子可没法放心。
“谁跟爹一块去,是娘吗。”没个女人照顾可不行,总不能天天啃冷馒头就咸菜。
“你娘去了,谁给你做饭。”王狗儿摇头。
“没事,让娘去,青儿现在很能干的,我们吃简单些就是了。”板儿说道。
“再看看吧,你娘未必乐意去呢,她今儿可是乐的合不拢嘴。”
说起酱菜的事,板儿也笑了起来,“姥姥做的,就是好吃。”
酸萝卜倒是腌的快,几日就能好,小鱼仔要腌上半个月才得。刘氏还是跟着王狗儿去了小东山,家里的酸萝卜腌得了,如果再放下去,便不脆爽了。
贾茁和青儿商量了一下,干脆自己去,姥姥自然不让,板儿听了也不肯的。最后还是板儿请了一天假,带上两个妹妹一起,这才去了码头。
这一回只有一坛子酸萝卜,雇了辆驴车送到码头。等卖空了只剩一只大坛子,他们便没有坐车,板儿背着空坛子,和两个妹妹往家走。
“板儿哥,你在学堂里,和同学相处的还好吗?”贾茁终于找到机会,问了板儿。
“挺好的。”不管问学堂的什么事,板儿都说好,以前贾茁没怀疑过,这会儿却不肯相信了。
“那上回,你长衫后头,怎么会有半只脚印,别跟我说和同学闹着玩,再闹着玩,也没有上脚蹬的。”同学们玩闹,最多推掇几下,互相捶几拳,哪有用脚踢的,明明白白就是打架了。
“你放心,他们哪里打得过我,一群城里小孩,只怕长这么大,都没拎过二两重的东西。”板儿笑笑,知道瞒不过她,却仍轻描淡写道。
“夫子就不管吗?”贾茁在另一个时空里,上了十几年的学,如何不知,这可不是光打架的事。
合起伙来捉弄一个人,对心理伤害是非常大的。而且捉弄人的事,防不胜防,也许不会把你怎么样,却能让你难堪的抬不起头来。对十几岁年纪的少年来说,丢面子难堪,甚至比被人打一顿还要难以接受。
“夫子……他不爱管这些事。”板儿苦笑,学堂里的夫子个个眼高于顶,哪个不是看人下菜。虽然他念书很刻苦努力,但是贫家的子弟个个都刻苦努力,并不显得他很特别。
富户人家的子弟就爱捉弄贫家子弟和新来的,大多是敢怒不敢言,默默忍受,等他们腻了,也就罢了。
偏板儿不是个逆来顺受的,他们敢欺负,他就敢反抗。私下里打架,板儿一个人能打他们好几个。毕竟是种过田吃过苦,干过体力活的,拳拳到肉,打得他们是哭爹喊娘。
板儿打人还有一个特点,从不打人的脸,都往这些人的肚子上招呼。看上去没什么大碍,实则疼得要人命。这些人被他打的怕了,很是消停了一段时间。
可是从他们的眼神里,板儿看的出来,他们吃了这么大的亏,怎么肯罢休。
只是板儿也不怕,左右水来土淹兵来将挡吧。
“板儿哥,学堂里总有一二个交好的朋友吧,万一有什么事,记得让他回来报信。你可别不当一回事,小孩子不比大人,更容易做出没分寸的事来。”大人还会怕,会权衡利弊,小孩子很多时候就是凭着一时之勇,可能下了死手,连自己都不知道。
“好,我不会让你担心的。”
见板儿应了,贾茁才稍微放下一点心,只可惜学堂这种地方的事,她一个女孩子家,几乎插不上手。只好担心的看着板儿,希望他真的能够应对。
青儿一路都在往人家刺绣的铺子里钻,看看现在最流行的花样子,还有人家的配色,回家再慢慢琢磨。
板儿背着一个大筐,里头装着腌菜坛子,一身的酸萝卜味,也就不往人家店里去,只站在外头和贾茁说话,等着青儿看好了再一块走。
这家刺绣店的门帘后头,忽然钻出一个小脑袋,然后招手叫一个伙计进去。过了一会儿,伙计出来,走到根本没人招待的青儿面前。
“外头站着的是你家的人吗?”伙计指了指板儿问道。
青儿以为是伙计嫌他们挡住大门,红着脸道:“我们马上就走。”
“没事,姑娘多看看没关系的,我就是问问。”伙计的和颜悦色,让青儿放松下来。
“嗯,那是我哥和我姐。”青儿丝毫没有怀疑什么,笑着说道。
那个黑小子是你哥就算了,那个高挑个的姑娘是你姐,还真是长的,一点都不像啊。伙计在心里腹诽几句,回头朝着门帘走去。
“有没有喜欢的,要是有就买下来,回去好好看。”板儿从进了学堂开始,每个月都有三百文的月例,他自己极少用钱,基本上都拿来给两个妹妹买零嘴或是买礼物了。
青儿摇头,“我自己就会绣,还买人家的干什么,我是来偷师呢。”调皮的吐了吐舌头,她好笑道。
板儿根本不知道,他们离开后,这间刺绣铺子里,一个瘦小子正跟人耳语,“真没想到,王天作这块黑炭,居然有两个这么漂亮的妹妹。”
“藏着腋着还不是被我们瞧见了。”白胖小子得意道。
“就是,咱们打不过他,还打不过他妹妹吗?”一个瘦点的小子附和道。
白胖小子给了瘦小子一下,“瞧你那儿没出息的样儿,我是那种打女人的人吗?”
“嘿嘿,老大我错了,那你叫我家伙计问她是不是王天作的妹妹干什么?”原来,瘦小子正是这家绣品铺子东家的儿子。
“不能打,捉弄一下总可以吧。”白胖小子嘻嘻笑道。
“老大尽管吩咐,咱们该怎么做。”瘦小子狗腿的巴结道。
“让我想想。”白胖的小子装着大人的模样,摸着下巴,不时仰头看看天空。
这头板儿带着妹妹回来,姥姥路菜仗着味道好,虽然还是卖光了,但明显时间比上回长的多了。果然看到那些卖路菜的,都开始托个碗,请人试吃。看样子,这生意虽然能做,但指着靠它养家,还是不现实的。补贴一下家用,倒是可以。
姥姥数了铜板,一坛酸萝卜刨掉成本能赚四百文,她很是满意。
“姥姥,好多人问呢,是怎么腌出这股辣味的。”板儿直笑,其实王家人都知道,这是辣椒的作用,但是市场上没这东西,自然没人吃得出来。
“这可是姥姥路菜的杀手锏,怎么能告诉别人。”贾茁呵呵笑着将铜钱串好,插嘴道。
刘姥姥看板儿和贾茁有说有笑,笑的比刚才数铜板还要高兴。
“酸萝卜暂时不腌了,还有一坛小鱼仔,咱们自己留着吃。等你爹回来了,咱们再做。”板儿要去学堂念书,不是怕这坛酸萝卜浪费了,姥姥说什么也不愿意他请假的。
“好,我去把菜地浇一遍肥水。”王狗儿不在家,板儿每天下了学第一件事就是去伺弄菜地。
板儿每天早上在家吃,然后带上中午的吃食去学堂。学堂里有个大灶间,所有人的食盒都放进去一蒸,加热之后,各人吃各人的。讲究一些的人家会派小厮来送,不讲究的,直接两个馒头,蒸都不稀得蒸,直接拿出来啃。
当然,学堂也提供伙食,而且是免费的,只要夫子觉得你有资格,就能吃免费的伙食。听起来挺好,但这个福利几乎没人愿意接受。
除了吃不死人,免费伙食就没有其他可以拎出来说的好处。王家搬到城里来,大半是为了儿子,当然不可能让他吃这样的伙食。
贾茁本来说给他送,但板儿坚决不同意,无论说什么都不行。王家倒不在乎这些,愿意带就带吧。
拎了食盒,再背了书袋,板儿大步流星的出了门。
贾茁去给菜地浇水,刚浇到一半,就听到敲门声,在厨房忙着的青儿去开了门。
贾茁放下水勺走了出去,看到一个瘦瘦的小子正在和青儿说话。
“你哥的书本掉在家里了,夫人昨天改了课,你哥没来不知道,你们赶紧给他送去吧。”
青儿一听急了,贾茁问道:“什么书?”
“论语。”瘦小子说完道:“我是偷溜出来的,不回学堂了,顺便帮王天作捎个信,你们送吧,我可走了。”说完真的一溜烟跑了。
贾茁进屋拿了板儿的书,青儿接过来道:“我去送吧。”
青儿穿戴的整齐,马上就能走,贾茁因为要浇菜地,穿的是打了补丁的衣裳,出门还要换。
“那行,你早去早回。”
浇了菜地,姥姥披着衣裳推开房门,年纪大了以后,她的睡眠不好,刘氏给她买了安神的丸药,便一直是板儿走了,才会慢慢醒过来起床。
“我刚才好像听着有声音。”刘姥姥接过贾茁给她端过来的盆,开始洗脸。
“是呢,青儿给板儿哥送书去了,我换了衣裳去接一下。”贾茁见姥姥起了,放心的去换了衣裳。
一直快走到学堂了,也没见返回的青儿,不由蹙了眉头,青儿知道家里有人等她,是绝不会一个人在外头贪玩的。
难道是在学堂里耽误了,能有什么事让她留在学堂?贾茁加快了脚步,到了学堂找到板儿。
“什么,青儿没有来过,怎么可能?”贾茁失声惊呼出来,板儿的脸色也变了,两个人对视一眼,不用言语,也明白是怎么回事。
“卑鄙。”板儿眼睛几乎要冒出火来,对付他不成,竟然把手伸到他妹妹的身上。
“先找他们要人,青儿平安比什么都重要。”贾茁看到单薄衣衫下,他的肌肉一鼓一鼓的象小老鼠一样乱窜,急的一把拉住他。打人有什么用,先救人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