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瑾瑜刚靠近医帐,就听见医帐里一阵此起彼伏的喊声。
“滚!滚!滚啊!”
“快滚!滚!”
“滚啊!再不滚老子今天晚上炖了!”
侍卫全身绷紧,手按刀柄一步从萧瑾瑜身后闪到了前面,警惕地听着帐里的动静。
“……抽他!使劲儿抽!”
“个山炮,别打脑袋……抽大腿啊!闪开来!”
看着萧瑾瑜一脸的云淡风轻,侍卫低声道,“王爷,卑职进去看看。”
“不急,等等……”
“是。”
萧瑾瑜不急,医帐里面的可是越骂越急了。
“滚哪儿去……回来!给滚回来!”
“他妈再不听话老子睡了媳妇!”
侍卫实听不下去了,“王爷……”
萧瑾瑜终于点了点头。
侍卫一闪就冲了进去,“住手!”
话音还没落定,就傻原地了。
一帐子各种地方裹着绷带的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个圈,最里圈三个并排跪一块儿,每手里都拿着根笤帚苗,脸红脖子粗地拼命拨拉着几只正努力滚粪球的屎壳郎。
一个脑袋上裹着厚厚一圈绷带的小将撅着浑圆的屁股趴地上,一张脸急得紫红,头也不抬地使劲儿拨拉着一只明显偏离赛道的屎壳郎,“不能住手……不住手这兔崽子都不往正道上滚!”
“快看快看!马上……这只马上就到了……又是这只……”
有这么一叫,本来就一张娃娃脸没有存感的侍卫立马被满帐的当成了空气,所有的目光“刷”地一下又全投给那几只屎壳郎了。
“快!快滚!快滚!赢了赢了赢了……赢了!”
“唉……咋又是他啊!”
欢呼声混着叹气声,就听到一个笑意满满地道,“承让,承让,愿赌服输,愿赌服输啊……”
就看近七成的哭丧着脸冲着堆中央一个盘腿坐地上的跪了下来,齐刷刷地磕下头去,不情愿却依旧整齐响亮还拖着长腔地喊了一声,“爷爷……”
拜下去的刚把脑门碰到地上,帐门处突然传来几声清冷的咳嗽。
侍卫半掀着门帘,萧瑾瑜就坐门口,从他的角度能清楚地看到被围中间享受众山呼爷爷的那个的脸,其实不看他也知道,除了景翊,也没别敢冷沛山的军营里干出这种聚众赌屎壳郎的事儿来了。
看到萧瑾瑜似笑非笑的那张脸的瞬间,景翊“蹭”地从堆里站了起来,腿脚麻利得都对不起缠小腿上那层厚厚的绷带。
趁着所有的目光都聚景翊身上,侍卫闪身出去,落下门帘,推着萧瑾瑜离开,动作又快又轻,好像这俩从来没帐门口出现过似的。
景翊抄起地上的拐杖,撇开满地的孙子和屎壳郎,高一脚低一脚地奔了出去。
“哎,干啥去啊……还没应声呢!”
“们先跪着,尿急尿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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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翊沿着萧瑾瑜的轮椅印子一瘸一拐地追到马厩后面的干草垛边上,萧瑾瑜已经支远了侍卫,靠着椅背松散地坐着,饶有兴致地把一根柔韧的草叶绕指间玩弄。
景翊抱着拐杖笑得像棵没包住心的大白菜似的,“王爷,怎么不打个招呼就来了啊……招呼一声过去就是了嘛,说这大冷天的还让跑这么一趟……”
萧瑾瑜抬眼看看他这副很像那么回事儿的伤兵打扮,“装瘸子倒是装得挺像那么回事了。”
景翊满脸谄笑地扫过萧瑾瑜不着力的□,“耳濡目染,耳濡目染……”
萧瑾瑜脸色微黑,看着景翊被厚厚的绷带裹得粗了一圈的小腿,“是怎么骗得大夫给裹成这个德行?”
景翊觉得这句话里表扬的成分居多,“胭脂蜂蜜生粉粘土搅合搅合抹几下,然后抱着腿可劲儿喊疼就行了呗……军营里的大夫一个个都忙得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哪会对一个小兵看得那么仔细啊,对吧……”
萧瑾瑜眉梢微扬,“这种地方,哪儿来的胭脂?”
景翊顿时觉得脊梁骨上刮过一阵小凉风,“那什么……”
“那什么?”
“那什么……”景翊死猪不怕开水烫地笑着,“王爷,听大夫说病得不轻啊,还是思郁过度引发旧疾……难不成是想想的?”
萧瑾瑜冷着一张脸,毫不买账,“军营里见过小月了?”
“嘿嘿……”景翊破罐子破摔,“这鬼地方,又不管,没她打掩护能活几天啊……”
萧瑾瑜赏给他一个饱满的白眼,“她就没活剥了?”
“剥了剥了……光天化日之下生吞活剥的,差点儿让撞个正着……”景翊意味深长地笑着,“再说了,就她那点儿本事,要是不算一份儿,哪够把折腾成这样的啊……”
就说冷月以前缺德也没缺德得这么地道过,敢情是伙上了这个祖师爷爷……
萧瑾瑜脸上漆黑一片,“景翊,还记得这是什么的军营里吧?”
冷沛山的那张脸脑海里一晃,景翊立马可怜兮兮地靠拐杖上,站得比萧瑾瑜还晃晃悠悠的,“错了错了错了……看伤成这样还舍命给刺探情报的份上……”
萧瑾瑜没有一点儿可怜他的意思,“说吧,那些屎壳郎都跟说什么了?”
“不是,那不是为了让他们放松警惕吗……这鬼地方也找不着蛐蛐啥的,正好有个老大夫养了一罐子疗肿恶疮的屎壳郎,反正军营只说不能赌博不能斗鸡斗蛐蛐,又没说不能赛屎壳郎滚粪球……”景翊越说越得意,“他们玩儿得高兴得很呢,不过就挑的那只最听话,拨拉到哪条道上就照着那条道滚直线,从来都不瞎拐弯,连赢四场,刚才那一帐子全当过孙子了……”
“那这群孙子都告诉什么了?”
“死的那三个都挂过彩,住过医帐,有一个还是医帐里把自己勒死的,现只要不是伤得下不来床,那些伤兵都不住医帐了,这些晚上住医帐里的大夫伙计也都胆儿颤得很……昨儿晚上茶水喝多了睡不着,四处晃悠着装鬼玩儿,还吓哭了一个捣药的小伙计,哭得那叫一个惊天地泣鬼神啊……”
“还有呢?”
“有个当大夫的孙子说……死的那三个先前都长过恶疮,都是用这些屎壳郎治好的,听说这些小玩意儿管用的很,那老大夫叫它们什么来着……铁甲将军!”
“然后呢?”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萧瑾瑜眉头一皱,景翊立马站得笔直,“回去接着问那群孙子!”
景翊刚转了个身,又转了回来,“还有件不太要紧的事……不知道用不用跟说。”
“说。”
“算了算了……还是让冷月说吧,她说比较安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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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瑾瑜回到寝帐的时候楚楚刚洗过澡出来,头发稍上还滴着水珠,萧瑾瑜拉她坐到自己腿上,拿过毛巾来给她擦着头发,轻柔责备,“不把头发擦干就跑出来,着凉了怎么办……”
楚楚搂着他的腰,贴他怀里闻着熟悉的药香,“听见回来的声音啦。”
“想了?”
“嗯!”
“还不到两个时辰呢……”
“看不见就想……不对,不抱着就想!”
被楚楚抱得紧紧的,任她自己怀里东啄一下西啄一下,帮她擦着黑缎子一样又软又亮的头发,萧瑾瑜突然很想向皇上求道圣旨,求皇上把他外放到一个没知道他是谁的乡野小镇里,给他一份不需要每天熬夜批公文审案卷的闲差,余下的时间精力什么都不做,就这么抱着她,抱到她烦他了,嫌他了……厚着脸皮耍赖也绝不松手。
“王爷……”
“嗯?”
“想求一件事。”
一件……一百件他也不带含糊的。
萧瑾瑜修长的手指穿过她还带着蒙蒙水汽的头发,轻柔地帮她理顺每一束发丝,“说吧。”
“王爷,想剖尸。”
萧瑾瑜一愣,手指僵她后颈上,“嗯?”
楚楚扒着他发僵的肩膀,眨着水灵灵的眼睛,满脸认真,“刚才去仔细验了一遍,可是看着还是自杀。尤其是那个勒死自己的,从脖子上的勒痕从力度和方向上看,怎么看都是他自己弄的,可还是觉得师父说得有道理,哪有心里有喜欢的还想死的呀……所以想剖开看看。”
“看什么?”
“还没想好……不过怎么也得看看他们胃里的东西,看看他们死前吃没吃过什么乱七八糟的。”
萧瑾瑜嘴角牵起一丝僵硬的笑容,“楚楚……非剖不可吗?”
楚楚抿抿嘴唇,“不剖的话……就没别的办法了。”
“得和冷将军谈谈再说……”
“好……不过得快点儿说。”
萧瑾瑜浅浅苦笑,抚着她的腰背,“也想尸体了?”
“才不是呢!”楚楚扎他怀里蹭了几下,“突厥就休战五天,再不快点儿就来不及了……”
“害怕打仗吗?”
“才不怕呢!”楚楚轻拧着眉头,摸着他瘦得棱角分明的脸,“就怕万一有伤着……不能再生病了。”
萧瑾瑜她手心上轻吻,他很想跟她保证再也不生病了,可这事由不得他,他不愿让她失望,再小的事也不愿意。
“一定好好注意。”
“也一定好好帮注意!”
“好……”
萧瑾瑜微凉的手抚上楚楚粉嫩的脸颊,微仰头刚想吻上那两瓣总能说出让他身心温暖的话的嘴唇,帐帘突然掀开,带进一股夹着沙粒的冷风。
“王爷,出事了!”